文富听了,突然打起哆嗦来,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里,冷彻骨髓。连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感到一种模糊的,比遭受毒打更难受的灾难,在向他压过来。他没有钱,别说五千,就是五百、五十也没有。他也更不愿去做贼,那可是一种最大的耻辱呀!他怔怔地望着戴墨镜的“虎”,不知啥时候头上惊出了冷汗。
“咋样?”姓牟的“狼”叫了起来。
文富一惊,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我没,没钱!”
“那就去把摩托车弄出来呀!”另两个家伙助纣为虐地盯着文富说。
文富本想说下去,可嘴唇颤抖一阵,没说出来,却说:“我……我怕……”
“怕个屁!”姓李的“虎”说开了:“老子们陪你去!老子们把门打开了,你进去推出来就是!”
文富还是没有勇气答应去,嗫嚅道:“我……我……”
另外三个家伙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齐厉声吼道:“去不去?”
文富抬起羔羊一般的双眼,几乎是乞求地望着他们,还是没有回答。这时,姓李的走到文富面前了,狞笑了两声。文富看见那满嘴被烟熏黑的牙齿、满脸颤抖的横肉和往耳根斜上去的刀疤,真感到是一只吃人的虎。他围着文富走了两圈,猛然抬起文富的下巴,突然凶恶地说:“不把我的摩托弄出来,你小子别想活着回去!说,去不去?”
文富又一次感到了冷彻骨髓的寒气袭过了全身,他的身子痉挛的地颤抖了一下,最后身不由己地回答说:“我……去……去……”
“这就对了!”姓李的“虎”放下了文富的下巴,“你在那儿坐着,等我们再玩一阵,一齐去!”说完,这伙人退回到凳子上,又重新玩起了牌。
文富退到屋角里坐下。他先是对着灯光发了一会儿愣,接着深深地低下了头。现在,他才懊悔起不该来向他们赔礼,这是自投罗网呀!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他已被逼上了绝路。他想逃走,可是又没这份勇气,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不会让他走的,他们真是啥都能干出来的。他只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做贼!‘贼’,一个多可怕的字眼呀!从小在心目中,就知道贼是最丢人、最可恨的,但现在自己就要去做一个最可恨的人了!要是乡亲们知道了,会怎样看他呀?他们一定要对他吐唾沫,指着鼻子骂他:“好哇,你这个佘文富,平时老实巴交的,想不到还是个贼!”会说:“真是见钱眼开,为了几个钱,佘文富也去做贼了!”即使他们知道了事情是怎样回事,也会说:“没出息、没骨气的东西!穷死不做贼,说到底,还是想发财……”可是,他们哪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呀!他又想起玉秀,此时肯定在眼巴巴等着他回去呢!她想不到自己会去做贼,一定想不到。如果她知道,她会咋想?她还会爱自己吗?不!不!她肯定会瞧不起自己了!我不能失去玉秀!不能……他在心里叫了起来,身子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文富突然一下站了起来。
四个家伙听见响声,猛地盯着他,凶神恶煞地问:“干啥,啊?”
文富头上又冒出了汗水,哆嗦着回答:“我……我……”
姓李的“虎”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打断文富的哆嗦,厉声说:“我啥?老实点,坐好!”
其余三个帮凶也一齐吼道:“听见没有?坐好!”
文富又回到了现实中,无力地坐下了。他知道,自己是无法逃脱他们的控制了。他垂下头,两行委屈的泪珠从眼角涌了出来。他决定现在啥也不去想了,只默默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又过了两个时辰,文富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他估摸已到半夜了。这时,几个流氓才收了扑克牌,站起来对文富说:“走吧!”
文富好像听到了死刑执行的命令,好半天才站起来,双腿直打哆嗦。姓牟的家伙看出了他内心的恐慌,猛地在他后面推了一把,把他推出了门,并且低声对他吼道:“有老子们在,你怕个!”
出了屋子,文富立即感到了一股强劲和清新的风从河边吹过来,在这个小城市上空呼啸着。风使河水泛起涟漪,灯光和城市的倒影被拉扯得弯弯曲曲,摇摇晃晃。风也使街面上的灰尘和纸屑疯狂地在空中舞蹈着。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隆隆的雷声。文富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一团团碎云,相互追逐着,飘移着,一会就聚在一起,遮住了月光和星辉。街道上暗淡的路灯,在空中的尘埃和昏暗的烟雾笼罩下,变成了一种淡灰色,投在街面上,犹如一张蛛网似的朦朦胧胧。
街上很静,文富被他们夹在中间。尽管他知道此时人们都已进入了沉睡当中,可是,他还是像担心有人在窥探他的可耻的行踪一样,不断地左顾右盼着。走到市场前面的街道时,两旁卖小吃的夜摊还张着大伞,烧着炉火,没有收摊——这些夜摊小吃正恪尽职守地准备为那些通宵达旦在舞厅和刚刚兴起的夜总会玩乐的人服务呢!走到这里,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立即扑入文富的鼻孔,他的肠胃马上作出反应,“咕咕”地叫唤起来——他还没吃晚饭呢!可是,他仍然不敢朝他们看,低着头迅速从中间走了过去。但夜摊的摊主们却诧异地盯着他们,默默地退到一边,仿佛只要一说话,就会遭到横祸似的。
走过了小吃一条街,他们就来到农贸市场。市场里一片昏暗,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两只野狗正伸着长长的舌头,舔着白天肉贩卖肉的案板,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传来,忙夹起尾巴逃走了。离治安室那个比岗亭大不了多少的房子越近,文富的内心就越恐惧和慌乱。等到了治安室那扇独门前,文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耗尽,双腿打着哆嗦,几乎要瘫软下去。这时,那个姓李的“虎”在他背上提了一把,把他提正了。黑暗中,他虽感觉不到他们凶狠的目光,可却真真切切地知道,他要是不完成这个“任务”,他们决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一阵隆隆的雷声又传了过来,巨大的旋风在空旷的市场里回旋。一张不知是菜叶还是废纸的东西,忽然打在文富脸上,文富猛地一惊,又出了一身冷汗。雷声和风声停息过后,这一处偌大的市场出奇地冷静了。寂静中,文富十分清晰地听见强迫他做贼的几个坏蛋的粗重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乍听起来也是那么凶猛,不像是人类发出的。野兽一般的呼吸,无边的昏暗,可怕的寂静,使文富感到进入了一个鬼魅的世界里。他恐惧、紧张得要命,可他没法,就像被魔王拴住的一个小鬼。
在他恐慌、不安的时候,那四个家伙不知用啥东西,已经打开那扇独门上的暗锁,并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李虎将文富提到门前,轻声却是十分凶恶地附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声:“进去!”说完,还没等文富明白过来,他们就把文富推进了门。
此时,文富真正是一个贼了!或者说,他就有一千个不愿做贼的心理,也必须做了。他恐惧得要命,每根毛发都直立起来。他不敢大声呼吸,努力瞪大瞳孔看着屋里的一切。过了很久,远处昏暗朦胧的灯光,帮助他看清了屋里的陈设。屋子里没别的东西,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李虎的摩托车就靠在桌子旁。文富的心立即像要爆裂出来,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他战战兢兢地走到了摩托前,手扶住了车把。这时,他的心跳更加猛烈,奇怪的是那种极度的恐慌没有了。他认真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幸好,除了远方隐隐的雷声和屋外呼呼的风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又好似积聚了力量。然后,他猛地用力,想将摩托一下推出去,然后迅速逃走。可是,他没想到,摩托车被联防队员用铁链锁锁在了桌腿上。他刚用力一推,就拉动办公桌发出了很大声响。紧接着,一声严厉的喝问从里面值班人员寝室传了出来:“谁?!”
这声喝问,仿佛一声霹雳在文富身边炸响。这时,他如果撒腿逃跑,完全可以逃脱惩罚。可是,他一下傻了,吓得魂不附体地立在摩托车旁边。还没等他稍稍明白一点,“刷”地一下室内灯光亮了。接着,只穿着裤衩的两个值班的联防队员,提着警具冲了出来。这时,文富才双腿一瘫,瘫痪在地。联防队员过来,不费一点力气,就用手铐铐住了文富。文富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两个联防队员。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紧张和恐惧使他说不出话了,他也不是不想挣扎一下,也同样是没有一点力气挣扎了。
而此时,强迫文富来偷摩托车的几个家伙,早已一声唿哨,跑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