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义听了父亲的话,又见板车已拉到街中心来了,想了想,心一横,就朝父亲说:“别管他们!我们进城来一不是偷,二不是抢,水稻等着药治,虫口夺粮,到哪儿都说得过道理。”
文富也附和着说:“就是,走!”
中明老汉听了两个儿子的话,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文富和文义已经拉着车走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大爷见他们硬着头皮走去,也不好拦阻,又对着他们背影说了一句:“叫你们别去硬要去,只有你们吃亏的!”
这话也不知文义他们听见没有,他们没有抬头,只顾拉着板车径直朝前走去。
是的,他们不知道,此时在县中学的大操场上,人头攒动,彩旗蔽日。刚刚结束了龙舟艺术节开幕仪式的大小官员,正在指挥着数万名群众开始大游行。游行的队伍缓缓蠕动到操场边的公路上。前面是由开道的警车、指挥车、领导的检阅车、单位的彩车组成的庞大的车阵。跟在车阵后面的,是身着节日盛装的锣鼓队、唢呐队、铜管乐队、腰鼓队、秧歌队、体操队、武术队、老年舞蹈队等文艺表演团体。最后是来自全县各乡、镇、单位,手持彩旗、标语或广告牌的代表队。这庞大的队伍即将向中明老汉他们正行进着的街道流来。
大街上,中明老汉父子三人,终于碰上了维护交通的执勤民警。民警们是乘坐着警车从前面驶来的,警车鸣着尖利的警笛。警车在他们的板车前“嘎”地刹住,接着从里面跳出两个警察。警察像是打量天外来客一样,两眼威严地扫视了中明老汉父子三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却朝不远几个骑摩托车巡逻的治安联防队员招了招手。几个治安联防队员立即将摩托车骑了过来。
警察对他们说:“把板车拉走!”
“是!”几个治安联防队员答应了一声,急忙跳下摩托,过来拽文富、文义肩上的车绳。
父子三人明白过来,中明老汉立即过去护住文义的车绳,说:“是咋回事也该对我们说个明白,为啥就要拉我们的家具?”
文富也死死拽住车绳,说:“我们的水稻遭了瘟,要卖了买农药回去治虫,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警察却不管这些,对几个联防队员又大声命令:“赶快拉走!”
联防队员听了命令,和文富、文义争夺起车绳来。文富、文义死死拽住车绳不放。联防队员没法,就拉着车杠强行往一边拽。车上的衣柜摇晃起来,随时都要倒下来的样子。中明老汉和文富一见,立即惊慌和心疼地大叫起来:“我的衣柜!衣柜啊——”
这尖锐的、带着几分悲怆的呼叫声,立即召来了群众的围观。待大家看清是几个老实的庄稼人时,围观的群众立即被父子三人表现出的绝望、无辜和可怜的神情感染了,于是七嘴八舌地谴责起警察来:
“咋啦,不要欺负农民哦!”
“让人家拉到一边不就行了?”
“人家从乡下来,不知道啥节不为过错!”
在一片谴责声中,警察也觉得十分委屈似的,说:“你们知道啥?我只知道执行公务!出了问题谁负责?”说完,又回头对中明老汉父子们说:“你们让道不让道?不让道先抓起来!”说着,拉响了警车上的警笛。
文义在刚才父亲、文富与警察的冲突中,一直没有说话。他在审时度势,试图找一个较好的解决办法,可一直没有思考出来。这阵见警察真做出要抓人的样子,一下子豁出去了,冲着警察说:“好,你抓吧!抓吧!”
警察说:“你以为我不敢抓?”随即对几个拽住车杠的联防队员说,“把他抓起来!”
几个联防队员果真拿出手铐,朝文义围过来。
这儿中明老汉和文富一见,立即丢了车绳,跳到文义面前,护住文义。中明老汉“扑通”一声朝警察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同志,求求你了!我们家几十亩稻谷,就靠着我们卖了家具买农药回去了!你们不能这样呀……”
文义见父亲在这众人围观的大街上,朝别人下跪,一时心如刀绞。他一把拉起父亲,悲怆地说:“爸,你咋要对他下跪?下跪也不在这里跪!我们到县委大院去跪!我们倒要问问县委书记、县长大人们,农民有啥罪?我们辛辛苦苦种粮食,脸朝黄土背朝天,虫口夺粮,打出的粮食低价卖给国家,变了黄牛还遭雷打?过去常说,各行各业都要支援农业,想农民所想,急农民所急,现在哪个管我们的死活了?”
中明老汉的下跪以及文义的一番话,到底震撼了警察。他收起了手中的警棍,开始变得温和地说:“老大爷、小兄弟,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可这事你们也要理解我们,游行队伍马上就要过来了,阻碍了这几万人的队伍,我们谁负得起责任。这样吧,老大爷,家具我们暂时给你们拉到交警大队,等会游行过后,你们再来取,行不行?”
周围的群众听了警察的话,也都通情达理地说:“这样行!”
“要得,老大爷、小老弟,大家让一步!”
中明老汉听了大家的话,又为了息事宁人,终于松了口气说:“那我们多谢同志你了!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嚅嗫着说:“别骗我们庄稼人。”
警察说:“我给你写个条,你们凭条子直接来找我好了!”说着, 警察掏出笔记本,写了几个字,交给中明老汉。中明老汉不识字,把条子交给文义。文义见条子上是警察的名字,就松开了车绳,说:“行,我们相信你。”
文富见文义松了绳子,自己也主动松开了车绳。几个联防队员立即过去将板车绳子套在摩托车后座上,发动起摩托车,将板车一溜烟拉走了。
刚刚拉走了板车,巨大的游行队伍便过来了。
三个庄稼人立即被这人的海洋,卷裹到一边的屋檐下。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壮观景象呀!中明老汉父子们瞪大了眼睛,瞅着那一辆接一辆披红挂绿的彩车,那一群群翩翩起舞的人群,那遮天蔽日的彩旗,巨大的标语。声震云霄的太平锣鼓,喜洋洋的迎新唢呐,遮没了一切声音。翻动的蛟龙,狂舞的雄狮,滚滚向前的人流,使他们来不及细看了。一时,他们也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忘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心跟着这巨大的游行队伍一样激动起来。
游行大军经过此处很久,才完全通过。队伍渐渐远去以后,街道才一下显得那么空旷和冷寂。此时,太阳光照射在水泥街面和两边建筑物上,金碧辉煌。而站在屋檐下背阴处的中明老汉父子三人,却显得那么孤独。
他们坐了一会,估计游行队伍已走过了正街,才站起来往县交警大队走去。
那个收他们家具的警察,果然没有食言。相反,他还在等着他们。
警察一见他们,就说:“老大爷、小兄弟,刚才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其实,我也是农村人,庄稼人的日子和苦楚我当然晓得,只不过我们干着公事,身不由己,请你们不要生气!”
听了这话,中明老汉和文富、文义倒觉得错怪了这个警察。文义首先赔礼,说:“刚才我们的态度不好,你也不要生气!”
中明老汉说:“我们今天是遇上贵人了!”
警察说:“啥贵人哟,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说着,警察领他们去拉出了板车,又对他们说:“老大爷、小兄弟,你们找地方把这些东西放起来吧。这几天,一切服从龙舟艺术节,木器市场改成了商业一条街,没地方去卖了。”
中明老汉听了,又一下叫起来,说:“天啦,这可咋办?连市场也没有了,眼瞅着家里稻子被虫糟蹋呀!”
警察说:“老大爷,这是没法的事,想开一点吧!”
文富、文义见了,也过来安慰父亲。文义说:“爸,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先把它拉到佘华祥的旅馆里,放下再说吧!”
文富也说:“就是!光急也不起作用。”
中明老汉想了想,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于是,父子三人又回头对警察说了一通感激的话,就拉起板车往西门走去。这时,啥城市的繁华、喧闹、节日、游行……一切的一切,都离他们远去了。他们只是低着头,蔫蔫地、木然地、无可奈何地朝前走着。在他们眼里,脚下的水泥路、两边的建筑物,都在对他们板着脸,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他们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