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了,甚至她的叹息般的眼光。
01
江陵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窗外,启明星已经亮起。
翌日到办公室,罗恬是最先凑上来的,她虽然已经正式签约,但因为没有丰富经验,暂时以实习出镜记者的身份工作,办公桌就在依江隔壁的隔壁,也就是郑诚的隔壁。不过这一对小情侣却意外的低调,不过在依江看来,郑诚依旧是热情似火的,只是罗恬在有意保持距离。办公室恋情一向会被人闲言碎语,因此她也理解罗恬的想法,从来不会开他们两个人的玩笑。
这时,罗恬靠在她的桌边,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问:“依江你是郦大的吧?李薇雅不就是你的学姐?你们认识吗?”
她才刚刚打开电脑,按了启动键,这才扭过头:“算认识吧,怎么,你喜欢她?”
罗恬挑了挑眉,不屑一顾地轻笑:“她不就是凭色相上位成女主播的嘛。”
依江的表情僵住,笑意消退,这样的传闻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李薇雅有才华有胆识,她是亲眼所见,才会心悦诚服的。
正想辩解几句,罗恬已经勾了勾手指头:“你还不知道吗?她上头条了,微博上到处都是!”说着,她弯下腰在依江的电脑上打开浏览器,敲入几个关键词,顿时相关新闻跳了出来。罗恬语气里的鄙夷更甚:“喏,傍上台长这棵大树还不知道收敛,现在还和年轻帅哥开房过夜,她是在自寻死路吗?”
依江已经分不了心去为李薇雅辩白了,在新闻页面上,一张像素模糊满是噪点的偷拍照片,正是李薇雅和一个年轻男子共赴酒店的画面,尽管没有正面,可依江还是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英挺的背影,代表性的白衬衫,还有那顶她买来强行送给他的情侣鸭舌帽,依江的心猛地一荡,滚了几滚,迅速落入了尘埃。
怎么会是江陵?
怎么会在酒店?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是别的什么地方,如果不是标题上巨大的“直至凌晨”,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在她辗转反侧的失眠之夜,在她最渴望听到他一句安慰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她翻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划开屏幕,一排一模一样的拨出号码。就算他在忙着开房过夜,那直至凌晨后,他总能有空回一个电话吧。
罗恬还在一边和同事八卦,她猛地推开键盘站起身,拔腿朝着门外跑。电梯不来,她急地转向楼梯,一口气跑到二十三楼江陵的办公室。等到站在大门口的时候,所有的人全部看向了她,视线交错,她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自己这么唐突是怎么了,又凭什么去对江陵质问控诉,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女朋友,从来都不是,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过。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可她却觉得格外漫长。江陵已经看到了她,似乎迟疑了片刻,接着便笑着站了起来:“依江?这么早就上来找我?”
依江一时有些惶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听不出任何异常。难道是她看错了?其实那个背影并不是特别清晰,也许是她情急出错,他如果和薇雅学姐有什么,不会一直瞒着她到现在的。
舒了一口气,她挤出笑容走到江陵身边,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衣角坐下,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向桌面,下巴搁在手背上,声音小小的:“我还以为是你,和薇雅学姐传绯闻的那个人,我竟然以为是你,我都笨死了。”
身边的人仿佛顿了几秒,接着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后脑:“依江,以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现在再问你一遍,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依江脖子一僵,想坐起身却没有力气,她的眼眶开始发热,却还是翁着鼻子闷闷回答:“你是好人,考试帮我打小抄,犯错帮我顶罪,别人欺负我,你就帮我欺负回去,这样的学长,当然是好人。”
一阵轻微的叹息和无可奈何的笑,依江撑起身,泛红的眼睛盯着面前清俊的面容:“学长,真的是你吗?”
江陵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柔软的睫毛在掌心里忽闪着,挠得他的心都跟着轻微地疼起来:“是我,照片里的人是我。”他松开手,望向那一双湖水般荡漾的眼眸,“薇雅学姐在郦江最信任的朋友只有我,昨晚,我的确守着她一整夜,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小依江,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听到那一声“小依江”,她的心瞬间化开,根本没有精力去仔细消化他的话,只顾着频频点头:“我不乱想,你不要告诉薇雅姐,我不想被她看笑话……”
“不笑话你!看你跑得一头是汗!”江陵不禁失笑,伸手去擦她的额头,在依江傻笑着抬眼的片刻,他迅速隐藏了笑意中那一抹轻烟般的雾霾。
“今天突然跑上来找你,对不起。”
依江起身准备告别,江陵却拉住她。
“是我该说对不起。”面前的女孩儿露出一脸的不解,他迅速接道,“是我不该不回你的电话,没有第一时间给你解释,反倒是让你主动找来,下次不会了。”
依江满心满口的甜,她笑眯眯地蹦出个“没关系”,然后调头哼着曲儿下楼去了。身后徒然目送她背影的江陵,好久才坐回原位。他看向窗外,风乍起,天气已经凉了,一叶知秋。而站在楼梯口,同样透过气窗看向相同景色的依江,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只怪秋风太恼人,这个城市的四季向来随机播放,只一夜,她已经感到冷意森然。
这时,手机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她骤然回过神。
电话是李薇雅打来的,她平时很少直接联系自己,依江看到这个名字时,心里已经隐隐明白,这通电话一定是关于网络上的那则新闻。
果不其然,按照电话里约定的时间地点,依江看着面前的李薇雅,内心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平静。为什么江陵要陪李薇雅一整个晚上,他没说,她也不敢问。心情又一点点地低落起来,她搅着面前的拿铁,想了想还是问:“是学长让学姐来找我的吗?你们不用顾忌我,我没有误会。”
一头干练短发,身着白衬衫和阔脚西裤的李薇雅一派悠然,她捏起咖啡杯轻抿一口,这才慢慢笑开,语气像是说着一件旁人无关紧要的事:“我怀孕了。”
心脏陡地一缩,依江抬起头,突然不敢去探究她的眼神。李薇雅看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扬唇笑了笑:“已经打掉了,昨天江陵陪我去的。”她垂下眼眸,根根分明的睫毛下,一团青黑的眼圈,“他有老婆,又不会离婚,我当然不会那么笨地生下来。”
依江几乎是在瞬间知道了那个“他”是谁,外间传闻那么多,她从来都不相信,总觉得薇雅学姐人美技高,才不需要攀高枝倚靠山,可就算她一直那么坚信,也是有百分之零点一的犹疑吧。否则她怎么会在听到这一番话后,立即想到了那个地中海的省台台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着一些废话:“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既然过去了我们就把它忘了,反正生活是向前看的。”
李薇雅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心里一片澄净。她那么单纯,那么心无旁骛,仿佛是玻璃雕成的,任谁看了都想去好好呵护,哪里舍得摔在地上碎成一堆渣滓。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有黄了的叶子落下,她轻轻地开口:“我知道江陵不会告诉你这些,身为女人,我只是想让你更放心。对了,江陵他就要……”
话还未完,她突然停住,依江一脸迷糊地等着下文,却只见李薇雅伸出食指压在了唇上:“啊,秘密,他不让我告诉你。”
听说是秘密,依江更是心痒难耐,忍不住催促道:“你故意吊我胃口,快告诉我,我装作不知道!”
李薇雅被缠得脱不开身,只好摊手解释:“你这个糊涂虫,怎么把自己生日都给忘记了!”
生日?原来是她的生日!她真的快忘了,最近忙着要在工作上做出一番成绩,脑子里只有稿件和分数了。没想到江陵还记得,还要给她准备惊喜。是惊喜吗?她不想去打破沙锅了,惊喜就是用来期待的。她轻轻抿唇,低头捧起热乎乎的拿铁喝了一口,温度正好,醇厚的液体一直暖到了心头。
这时手机响起,她整理好心情接起电话,是一把有点熟悉的女声:“你好,荀记者,我是蒋制片的助理陈果然,麻烦你来一趟十二楼办公室。”
蒋易森的助理?啊,是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难道又是稿件出问题了?依江没有心思喝完咖啡,放下杯子就匆忙告别,李薇雅伸手招来服务生,抢先付账后,陪着她一起走出了咖啡厅。
“我送你回去。”她朝着车位走去。
“两步路而已,不用麻烦学姐了。”
李薇雅打开车门,扭头朝她笑了:“跟我客气什么?照顾好你,江陵才会放心。”
依江没再拒绝,她坐上副驾驶座,车子开出去没多久,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学姐,你说江陵学长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依江泄气地垮下肩膀。
李薇雅一边开车,一边笑盈盈地回她:“你是江陵一手培养起来的小学妹,何况是他把你引上了新闻这条路,他自然要对你负责到底啊。”
只是这样吗?
只是一个小学妹?
依江没再追究下去,她抬起眼看着前方的红绿灯,红灯闪了三下,终于等到了通行。
02
荀依江赶到十二楼的办公室,蒋易森并不在,助理陈果然掏出一叠文件递给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蒋制片让你把这份文件送给他。”
“他在哪儿?”
陈果然推了推眼镜:“他在家。”
脑海里瞬间冒出一万个为什么,最后荀依江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我是记者,不是助理。”
身为助理的陈果然有些不乐意地瞥了她一眼:“这是蒋制片亲自交代的,说荀记者很清楚他家的地理位置。”
是这样没错,可是……
“现在这个点,他为什么会在家?”
“这不是我该问的,不过蒋制片说荀记者一定很清楚。”
“……”荀依江耷拉下眼皮,接过那叠文件,闷头走出去,半途却又折返,凑到陈果然的近前,鬼鬼祟祟地问,“是不是跟蒋制片在一起久了,都会变得跟扑克脸一样?”
然而,陈果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漠然以对。依江泄气地撇撇嘴,抱起文件,这回真走了。蒋易森一定是在惩罚她,因为他没能来上班,一切都是她连累的。想到前一天晚上的蒋易森,还有那个拂之不去的笑容,依江期待地想,是不是蒋易森不再针对她了?他们算是可以和睦相处了吗?
她打车抵达那座高档小区,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答。她掏出手机拨他的电话,也一直是忙音。瞬间,一个被耍的念头闪过脑海,正在她要气急跳墙踹门而入的片刻,蒋易森的电话突然打来了。
“到隔壁的健身会所来。”说完,电话就断了。
依江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两秒,九个字,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不过,他一个受了伤的患者,怎么会去健身房?难道他脑子也受伤了吗?
依江掉头赶到小区里的健身会所,会所内一路迎来不少搔首弄姿的猛男,她目不斜视地埋头往里冲,时不时偷偷摸摸地四处环顾,却没有看到蒋易森的身影。这时有一个身穿紧身背心的壮汉走了过来:“小姐,你是第一次来健身房吗?我是这里的教练,我叫Frank。”
“嗨。”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越过他发达的胸肌,“我来找蒋易森,你认识吗?”
“Jason?”他恍然大悟,随后一副遗憾的模样,“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断,喏,你应该能在泳池找到他。”
依江连连谢别,抱着文件一溜烟儿跑进了游泳馆。一走近,迎面是一阵湿润的凉意,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降了温的早秋,竟然还有人敢下水游泳。抬眼望去,碧波万顷的偌大泳池,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她看不清人,只有一顶顶色彩斑斓的泳帽。走上前,站在沿边眯着眼睛去找,脚下的池水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那涟漪的动静越来越大,突然猛地一阵哗然水声,一个身影从水中跃起,晶莹破碎的珠帘中,依江看到一张冷峻傲人的脸,那样深刻,仿佛嵌进了她的记忆里。
像是一场梦,她迟迟没能醒过来。
“你到底还要看多久?”蒋易森从水中站起来,水珠从他赤裸的皮肤上滑落,依江突然有一种闪瞎眼的感觉,喉咙一紧,忍不住又吞了口口水。泳池太静,蒋易森不由斜了她一眼,然后撑起沿边上了岸,依江急忙跟上,却不知道眼神往哪儿放。他的身材不比那个紧身背心的教练差,也没有那么夸张,线条紧绷,精壮有力,他仿佛是从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
蒋易森披上毛巾,在躺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朝她伸出了手。依江一愣,随即凑了过去,问道:“有什么需要,老大?”
蒋易森眉头一皱,声音里是千年不变的冷然:“文件!”
依江连忙双手奉上,乖乖地立在他身旁:“蒋制片,你手臂还有伤,下水游泳会感染的。”
“你也知道?”他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依江心里咯噔一下,头低了下去:“回家以后还是赶紧消毒上药比较好。”
“也好,等会你跟我回去帮我上药。”蒋易森理所当然地接了话茬,然后埋头仔细看起文件来。
话音落下,耳边只听到泳池里水声拍打的声音,依江突然有些后悔,羞赧地想把舌头咬掉,正想进一步解释,蒋易森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了,我还在思考中午吃什么,不如你帮我安排吧。”
……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轻快地响起:“易森,我就知道能在这儿碰到你!”
依江回头一看,愕然看到身穿运动背心和短裤的钟岭向他们走来,她的头发绑成马尾束在脑后,脖子上挂着白毛巾,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活力,更像刚出道时的高圆圆了。只是那张漂亮的面孔在看到依江后,顿时风云变色:“荀依江?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用上班吗?”
是啊,你们都不用上班吗?依江默默腹诽,可脸上却挂满了谦逊的笑:“钟主播,我是来给蒋制片送文件的,正准备走,那你们慢慢聊。”
她正想逃离现场,蒋易森却冷不丁开口了:“冰箱里有速冻食品,你不用去买了。”
依江的脚步一滞,他明知道钟岭对她有敌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拉仇恨!
更丧心病狂的是,钟岭竟然还跟着他们回家了。换了鞋,在蒋易森三番五次用眼神暗示下,依江立刻往卧室冲,刚走几步就被钟岭喝住:“你想去哪!”
“我……”她一时傻了,自己怎么轻车熟路地去卧室找药箱?这么看来的确更引人误会了!她转过身,换上毫无破绽的笑容,“蒋制片,你家的急救箱在哪里?”
蒋易森躺在沙发上,重新穿上衬衫的他闻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扫了她一眼:“你不是知道吗?”
依江吃瘪地闭上嘴巴,任凭钟岭的眼神已经在她身上戳了无数个窟窿。她内心一阵又一阵哀嚎,脸上却四平八稳:“我记性差,现在想起来了,上次你跟我提过,是在卧室床头柜里对吧?好,我现在去拿。”
她掉头去卧室,很快就提着急救箱出来了,目不斜视地穿过通道走到沙发旁,双膝跪下,面无表情地抓过蒋易森的手臂,卷起袖子看了看,伤口果然发炎了,皮肉模糊的,她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明知道是这样的后果,还偏偏去游泳,耍什么帅啊,幼稚!她打开急救箱翻药棉,却感觉到头上一阵炽热的视线,如果没猜错,这道视线应该是蒋易森的,她努力地假装没有察觉,木然地用镊子捏起药棉。
突然身后的钟岭一声惊呼:“易森,你的手怎么啦?”
她几步赶上来,身子一挤,依江顺势退了出去,手里举着镊子,目光不小心与蒋易森的碰上,心中猛地一动。他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看了很久,分辨不出是什么感情色彩,却那么耐心,像是在描摹着什么。依江垂下眼,将镊子递向钟岭:“钟主播,这种事情还是你来比较好。”
钟岭接过镊子,一边唏嘘,一边研究着给蒋易森消毒去了。然后依江看到蒋易森的眉毛狠狠地皱成了一团,嘶——这是得多用力啊,她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本以为蒋易森肯定会发脾气的,没想到他竟一声不吭地任由钟岭折腾,依江觉得自己杵着有些多余,激烈斗争了一会儿,她准备友好地道别告退。
“蒋制片,既然文件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回单位了。”
蒋易森抬起头,不紧不慢道:“还没做饭呢,饭做了再走吧。”
这……简直厚颜无耻!依江深吸了一口气,倒是钟岭急于表现自己:“我来做吧,我学过几道。”
“你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做饭,让小荀来吧。”他的目光淡淡地放回依江身上。
依江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不容易才消化,抬头看着天花板,狠心回答:“我也没做过,家里人从来没让我进过厨房,蒋制片记性真差,你不是一直因为我是台长的关系户而对我颇有微词吗?”
坐在沙发上的蒋易森突然轻笑一声,很短促,接着他站了起来:“车钥匙在桌上,小荀你去开。”
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她和钟岭同时被拖到了附近的超市。钟岭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跑去蔬果生鲜区,激动的样子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依江推着采购车,无精打采地跟在她身后,总觉得这么光明正大地翘班有一丝不妥。而罪魁祸首蒋易森正双手插袋,迈着长腿,漫不经心地落在最后。
依江夹在中间,总有一种无辜中枪的感觉。钟岭喜欢蒋易森,蒋易森却不喜欢钟岭,这么简单明显的感情线,为什么非要拖上她这个无关紧要的配角呢?正在忧虑,当事人之一的钟岭突然靠过来,举着手里的一根胡萝卜小声问:“我想做勃艮第红酒炖牛肉,你说胡萝卜我要买几根?”
瞥向那根胡萝卜,依江有些尴尬:“你不是学过的吗?”
“我跟电影学的,它又没告诉我要买几根胡萝卜。”
最近有一部叫《美味关系》的热映电影,片中的美国神厨做的某道法国炖菜就是这道勃艮第红酒炖牛肉,原来钟岭口中的“学了几道菜”,就是通过这样的方法。依江闭了闭眼,咬牙道:“你看着办吧。”
钟岭挑挑拣拣,又举起了一根:“这个好吗?”
“……你挑漂亮的拿吧。”
完全没有做饭经验的两个人窃窃私语,而跟在最后的蒋易森不由蹙起了眉头,表情万分凝重。
直到回到真正的战场,蒋易森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究竟有多蠢,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头抵着头只为了研究做一道菜,竟把整个厨房闹得鸡飞狗跳、惨绝人寰。红酒洒了半瓶,胡萝卜切得大小不一,整锅牛肉炖得焦黑,他一阵头痛,急忙把两人赶出领地,然后狠狠地摔上了厨房的门。
门外的两人面面相觑,钟岭先回过神来,眉毛一挑,埋怨道:“都是你笨,做个菜都不会,还拖累我!”
这大小姐还真有理了!依江斜了她一眼,决定陪着笑脸:“钟主播当然心灵手巧,蒋制片现在应该需要个人打下手,我下午还有新闻要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说着就去拿包,钟岭在身后愣了几秒,然后干脆地说出“再见”两个字。
走出小区,依江的脸上还有笑,脑海里全是钟岭洋洋自得的样子,还有蒋易森那一张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黑脸。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坏,尽管总是针对自己,但他们也有可爱的一面。迎面吹来的风,隐约带着桂花的香味,原来是路边的桂树开了花,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一片一片的叶子中,夹杂着细小嫩黄的蕊。
她正要凑上前闻闻,手机却响了,蒋易森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愉快:“你去哪儿了?”
“我回台了,欧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有突发。”
“……”那头一阵寂静,接着依江听到钟岭的惊呼,“哎呀,牛肉糊了,易森你快来救我……”然后电话“啪”一声切断了。
03
这一天过得极快,心情更是百转千回,所幸最后七平八稳,世间太平。
回到家里,曾倩正在做饭,依江突发奇想,脱了外套就踏进了厨房,看着系着围裙挽着发髻的妈妈,竟觉得她格外好看。她走上前,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曾倩一惊,见是她才急忙催促:“走开走开,别给油溅了。”
她凑过去看,锅里是她爱吃的农家小炒肉,没来得及细想,她已经脱口而出:“妈妈,你教我做饭吧。”
曾倩明显惊讶道:“你怎么突然想学做菜了?不怕变成黄脸婆啦?”
她娇嗔地将脸贴上曾倩的后背,笑嘻嘻道:“妈妈你就不是黄脸婆啊,我现在开窍了。”
饭菜全部布置好,荀泽生还没有回来,依江正准备打电话,曾倩拦住了她:“不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依江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曾倩,她的表情并没有异常,可依江知道,这个家早已波涛暗涌,只是他们仍在努力粉饰太平,她唯有继续装聋作哑。盛了一碗米饭递给曾倩,她接着低头盛自己的那一碗。门铃响的时候,曾倩正好放下碗筷,可门还没来得及去开,荀泽生就走了进来,依江扭头诧异问道:“爸爸你不是在外面吃饭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荀泽生的脚步一顿,曾倩已经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依江你去给爸爸盛碗汤。”说着她往卧室走去,依江已经察觉到不妥,急忙追问:“才吃完你就困了吗?”
“电视剧到了,最近一直在追,不想落下。”她头也没回,门已经轻轻掩上。
依江盛了汤出来,荀泽生已经坐在餐桌边,她把碗推过去,两人沉默对坐,气氛是令人难耐的尴尬。依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爸爸无话可说,爸爸那么宠她,她就像个真正矜贵的公主,肆意地活在他为她建造的王国中。可是眼下……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僵局,阿姨小跑着去开门,然后扭头对荀泽生说:“先生,是李特助。”
话音刚落,李显达换好鞋出现在玄关处,荀泽生放下碗将他迎了进来。依江喊了一声“达叔”,替他们泡好茶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李显达是爸爸的特助,两人共事已经十几年了,平时大小事务,荀泽生都交给他处理,眼下这个点他突然登门造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二十分钟过去后,依江开门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荀泽生的脸色似乎并不太好,李显达搓着手,满脸焦躁。听到依江的脚步声,他们抬起头来,李显达恢复神色,指着依江笑着说:“依江,你可是电视台大记者了,怎么还穿着小娃娃的衣服啊,难道爸爸不舍得给你买衣服吗?”
依江不解地低头打量自己,只不过是一套休闲卫衣罢了,她一直喜欢舒适自然的风格,何况外出跑新闻,穿成这样也方便行事,难道这也不符合记者的身份了?不过经李显达这么一提,荀泽生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依江,有空去商场买几件新衣服,让你妈妈……”他突然顿住,很快又自然地顺了下去,“要是妈妈有空,也给她挑挑,这不是换季了嘛。”
“哦,好。”听到他提到曾倩,依江乖乖地应了下来。她转身去倒水,客厅里的讨论又恢复了,声音压得很低,依江从来不过问集团里的事,偶有低谷也是常态,她并未放在心上。
04
第二天恰是周末,曾倩一早就出门去参加朋友聚会了,依江只得约上好久没见的孙火火,带着荀泽生给的一叠购物卡,风风火火地冲向了商场。郦江最高端的天茂商厦,从前的依江闭着眼睛就能横扫一圈,后来和孙火火交了朋友之后,她就被狠狠控诉了一番,在那之后收敛了不少。
得知荀泽生的真实用意后,孙火火态度极其积极,她拉着依江直接往几个成熟的服装品牌专柜奔去,看到导购员,干脆地丢下一句:“有什么制服之类的,都拿出来。”
“等、等一下!”依江急忙拦住,拉过孙火火出了门,“你要制服干什么?”
“正经坐办公室的不都要穿制服吗?”孙火火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空姐要穿空姐制服,护士要穿护士服,怎么诱惑怎么穿!”
商场的衣服换新款比较快,眼下才入秋不久,冬装都已经上市了。她转了一圈,勉强买了几件能穿的秋装,经典的裸色风衣,黑白各一件的休闲西装,打底的真丝衬衫,为了方便外出采访,还买了件挡风遮雨的冲锋衣和球鞋。拎着大包小包出来,孙火火还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解释:“你那个衬衫扣子太高了,穿的时候少扣几粒,这样低头弯腰的时候,江陵学长才能被你迷倒!”
依江突然想到了蒋易森的一句话,脑子用不对地方,原来真的是一件很头痛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掏出来一看,竟然是蒋易森!周末找她,肯定不是好事。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蒋易森就颐指气使地发问:“在哪?”
依江的记忆猛地被拉到很久以前,她刚刚转正,正和孙火火吃着火锅庆祝,他就突然来了一个电话,生硬地问她在哪,然后就把她叫回台里加了一整晚的班。想到这里,她心感不妙,小心翼翼地说:“我不在家。”
她答非所问,顿时有些后悔,难不成蒋易森会冲到她家不成?于是没等他的回答,就急匆匆地补上一句:“在和朋友逛街。”
“逛街?”蒋易森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却让依江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那正好,你顺便帮我买几件衬衣,我把我常穿的牌子发给你。”
依江仍停留在震惊中,他又补充道:“回头找我报销。”
这不对劲!她好不容易理清思路:“蒋制片,买衬衫这件事情,就算您忙得没办法亲力亲为,那总有人帮您打点吧?我只是您的下属,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手受伤了。”
他又来了!
“家政阿姨请假回家看孙子去了,助理小陈谈恋爱去了,我的衣服没法换洗,你作为我的下属,就不能帮我分忧解难?”
听起来似乎很于情于理啊,依江突然找不到理由拒绝,一边的孙火火已经掌握了大概,挤上前来对着手机喊:“那需要什么样的衬衣?穿什么型号?三围是多少?”
依江及时地阻止了她。
接下来的行程突然诡异了起来,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逛过男装店,就算陪着曾倩给荀泽生买衣服,她顶多也就等在一边,然后敷衍地给点意见。现在让她给一个挑剔难伺候的人挑衣服,任务真是艰巨!手机上是蒋易森发来的男装品牌,一家以棉麻等天然元素为主打的牌子,买的人很少,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有种仙风道骨之感的人,没想到蒋易森是这种偏好。不过仔细回想蒋易森的穿着,似乎他的衬衫都并非笔挺的材质,反倒是宽松大气,袖口随意挽起,行走间仿佛有风。
好吧,就随便买几件吧,反正好坏与否,他都得给自己报销。
就在这时,有短信声响起,竟然是蒋易森发来的,依然那两个字,在哪。虽然他很少发短信给自己,但依江想,他一定是躺在家里太无聊,现在想远程监控她。于是歉疚感和对上司不得不尊重的心态,让她乖乖地回了短信:“在给你买衣服。”
等了半天,没有短信回复,依江把手机塞回包里,和孙火火一起研究男装。正探讨到男人到底怎样才算是好身材的时候,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你不是亲眼见过吗?”
依江吓得回过头,门口处,蒋易森长身玉立,翩翩浊世,依江突然觉得他对衣服的选择是对的,那些纯天然的材质才适合他,清冷,却内里温实。
幸好孙火火及时打断了她的遐思,可是下一句话却让她想遁入地里:“亲眼见过什么?是说依江见过好身材的男人?是你吗?说的是你对吧!”
面前的男人嘴角噙笑,依江脑中一阵轰鸣,她伸手捂住孙火火的嘴,一路把她拖进了旁边的试衣间,扔进去,再狠狠关上门。往回走没几步,她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是两声,接着孙火火捧着脸冲了出来。
“荀依江你这个混蛋!”她嘤嘤涕泪,“里面,里面有个男的……”
依江觉得上帝又朝她脑壳敲了一锤子,她尴尬地哄着孙火火:“这里是男装店,当然是男人试衣服,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都怪别人试衣服不关门。”
“他试的是裤子……”
魔音绕耳,孙火火陷入了“清白被玷污,非要依江给她一个交代”的循环。而这件事,依江深深地认为,全都是蒋易森的错。她把已经挑好的几件衣服扔到他怀里,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不悦:“你既然有空来,为什么还要让我买!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不能总这么压榨我!”
蒋易森接过衣服,举到跟前看了看,然后淡淡说道:“这件我穿着好看?”
怀疑她的眼光?依江更不悦地走过去:“这件完全符合你的要求,材质纯棉,颜色简单,现在入秋了,你总要穿些深色的。”
蒋易森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把导购员招了过来:“我就试这件。”
当他重新走出来的时候,依江简直不知道是该承认自己眼光好,还是因为模特太优秀,本来还在一旁瞎逛的孙火火立即奔到跟前,难掩花痴本色地流着口水:“天啊,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太好看啦!看这衣服的线条,完全就像是为你一手打造的!”
依江不得不承认,孙火火拍马屁的功夫,真的造诣颇深。她努力地让视线集中在蒋易森的那件衣服上,而不是他的那张脸,上下来回几番打量,她吞了吞口水:“看,我说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吧。”
蒋易森眼底含笑,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那我就要这几件衣服,你去付钱吧。”
依江顿时石化:“老大,你都到这儿了还让我付钱吗?”
“我忘带钱包了。”他扬起唇,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采购完衣服,下楼经过一家商铺,依江看到是一家连锁西点店,余光里瞥到了什么,她迅速掉头折返,趴在橱窗前看了又看。那是一个史迪奇造型的蛋糕,三维立体,大大的耳朵,挤眉弄眼的表情。这时,身后响起一抹诧异的声线:“这是什么怪物?”
依江站直身姿,默默回答:“它叫史迪奇。”
“狗吗?”他竟托起了腮,一副不解的模样。一旁的孙火火笑得花枝乱颤,赶上几步,摆着手解释:“像狗啦,其实也就是一个怪物,谁知道依江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这个样子的蛋糕看起来也太难吃了吧。”
依江不给她说完的机会,拉着她转身就走。公交车站就在前方,她急忙将手里的购物袋交给蒋易森:“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道别吧,我和火火坐公交车走,那,您好好养伤,祝早日康复。”
蒋易森不动声色地接过购物袋,两手交叉背到身后,很是正经地回答:“我是打车来的,花光口袋里的零钱,现在没办法回去。”
“我借你钱,这个可以不用还。”
她急急忙忙低头翻包,孙火火倒是拦住了她:“我们打车送他一程吧,我也不想等公交,怪冷的。”
于是三人行终是没能散成,依江默默坐在后座,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的是,蒋易森大概是伤到了脑壳。这时候,她又想起那个史迪奇的蛋糕,这是她最喜欢的卡通角色,张牙舞爪,活脱脱的小霸王。生日就要来了,江陵到底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到时候她就来定那个史迪奇蛋糕吧,肯定会被他嘲笑一番,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最喜欢看他面对自己时无奈又宠溺的笑。
“依江,蒋老大有没有女朋友?”身边的孙火火盯着蒋易森的后脑勺,一边扯着荀依江的衣角。依江并不意外她没脸没臊地问出这个问题,倒是被她口中的一句“蒋老大”噎住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低低地应道:“领导的事,我怎么知道。”
前方的蒋易森倒是意外和蔼,他微微偏过头,挑眉问:“孙小姐要给我介绍?”
“我哪有朋友能配得上你,除了一个荀依江,只有她是‘白富美’。”
依江除了内心涌现出澎湃的感激外,脸上却是一片尴尬,而此时,前方的人突然低咳了一声,接着便是短促的轻笑:“现在的网络用语真形象。”
“是啊,像您这样的,就叫‘高富帅’!”
依江决定装作没有听见,自动屏蔽掉两人顺利进行下去的对话。
05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依江就看到了蒋易森的助理陈果然。她坐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换了一副果绿色框架的眼镜,一抬头就看到镜片后木然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依江有些诧异地走过去,发现位置上已经贴上了她的名字。
“我搬上来了,”陈果然扶了扶眼镜,“跟着蒋制片搬上来了,不在一个办公室的话,很多事情处理不便。”
依江大惊失色:“蒋制片也搬上来了?为什么?十二楼的私人办公室那么舒服。”她不解地四处寻觅,陈果然敲了敲桌子,拿着笔指向对着欧朝光的另一个小隔间:“他的办公室在那里,有事找他的话,我来帮你通报。”
“哦,没事,没事。”依江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调头往自己的位置走去,脑子里涌出许多想法,却总是不得其解。不过,不在一个楼层办公的话,的确不方便沟通交流。
午休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天茂商厦,在那家西点店里定下了前一天看中的史迪奇蛋糕,服务员问她需要什么特别备注时,她想了想,在字条上留下最简单的祝福:生日快乐。她拎着蛋糕回到台里,乘电梯直接去了二十三楼。推门而入,有相熟的前辈看到她热情招呼:“小荀,你好久没来串门啦,没想到江陵走了,你还能想起我们。”
她提着蛋糕立在门口,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江陵走了?去哪儿了?”
“他去省台了,你不知道吗?前两天就辞职去了湖对面,他不会瞒着你吧?”
依江怔住,他从来没有说过要走。如果真的想走,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手里的蛋糕突然变得好重,史迪奇的笑容也面目可憎起来,脑海里突然回响起江陵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也要向前走啊,你如果走得太慢,我一定不会等你。”
是她走得太慢,他不愿意等了吗?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吗?她默默告退,坐在楼梯道的阶梯上,手机翻出来,却不敢打过去问。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学长”二字,她突然鼻子发酸,满腔委屈。她打开发信箱,编辑界面里,输入符机械地跳动着,几个字敲了又删去,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输入问句:“学长,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薇雅学姐说过的那个惊喜,真的存在吗?
屏幕黑了又按亮,时间数字一格一格地跳着,最后又归于一片黑暗。
她站起身,将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办公室,她就拉着小马出去干活,采访车载着他们跑了一个接一个地点,接连做了好几个选题。回去的路上,小马累成了狗:“依江,你看看,我的手还在发抖,我怎么第一次觉得摄像机这么沉啊。”
依江抱歉地看着他:“辛苦你了。”
“哎,只怪他们选的时间太集中,咱们媒体人,辛苦才是正常的。”
采访车里另一个同办公室的女同事笑了,猛拍着小马的肩:“任劳任怨,真是好员工,不过年纪轻轻就这么忙,会找不到老婆哦,到时候像我就糟糕了。”
“温柔姐,你哪里是找不到老公?你是眼光太高了。”
被称为作“温柔姐”的记者咧嘴笑了笑,牙很白,笑容倒也洒脱。依江听说过,“温柔姐”毕业后就来到了电视台,摩羯座,十足的工作狂,一个女孩子扛着机器到处跑。有时候发生纠纷,她撸起袖子就往前冲,尽管扎着又长又直的马尾,可性子里却是男人的勇猛,却偏偏被起了个名不副实的名字,郝温柔。
依江靠着车窗听他们聊天,心里也慢慢释怀了一些。其实并不是当事人选择的时间撞车,而是她想忙一点,这样脑子里就只有新闻线索,就不会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人。她想起自己刚进大学时的样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和室友聚众在校园草坪上斗地主,结果被当时还是学生会会长的江陵抓到。他就那样站在阳光下,看着他们温和地笑:“同学,校园里禁止棋牌赌博的。”
她把牌举得老高,不乐意地问:“我们玩‘小猫钓鱼’,哪里是赌博?你不要猫抓耗子多管闲事好不好?”
他掏出本子,依旧和和气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荀依江!依山傍水的依江!”
话说完,对面的人朗然笑开:“我姓江,依江的江。”
原本还张牙舞爪的荀依江,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那时候的时光,美好得像是一个呼吸,那么不真实、虚空、捕风。也许她该早一点告诉他的,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江陵,我喜欢你。
也许,他就不会走。
06
她准时守在了省台的楼下,其实并不确定能不能等到江陵。既然短信没有回复,如果拨了电话过去再被拒听,她就没有勇气再说出那句话了吧。正值下班高峰,人们纷纷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地赶回温暖小窝。天气越来越冷,她新买的裸色风衣已经套在了身上,穿不惯高跟,也不便采访,于是脚上穿的还是一双运动鞋。她裹紧自己,紧张地盯着每个经过自己的人。
直到看到大门边那一对光彩夺目的璧人,女的笑容明丽,潋滟动人,微卷的短发却透出俏皮慵懒的女人味。而她身边的男人,气质温润,云淡风轻,仿佛还是初见时的那样,柔声告诉她,我姓江,依江的江。
她下意识躲到一旁的柱子后,眼看着两人越来越近,她却突然泪如泉涌。眼泪划过下巴,她怔怔地抬手去擦,好端端的,怎么会哭?可身体里的水分疯狂地叫嚣着,泪珠坠成线,悬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她看着那个逐渐走近的男人,忍不住喊出声音:“学长!”
江陵回过头,这才看到了她,头发被风吹乱,一双泪眸被发丝缠绕,望着他,那么渴望,却不敢迈出。他顿时难掩心里涌出的难过,就快动容,身边的李薇雅却挽住了他,走向了哭泣的女孩:“依江你怎么来了?是来等江陵吧?”
依江的视线落在两人连在一起的手臂上,睫毛一颤,一串泪珠又滚落下来。她急忙伸手去擦,强颜笑着:“嗯,今天我生日,想找学长一起庆祝,才听说你跳槽来省台了。”
“对呀。”李薇雅上前也挽住了她的臂弯,“江陵就是想给你这个惊喜当礼物的!我当时就想告诉你,不过江陵不许我透露。依江,你的江陵学长被挖到省台来了,两百个人,他唯一一个!你的学长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依江紧紧咬着唇,朦胧的视线里,江陵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目光依然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她突然从喉咙里漏出破碎的哽咽,像是被诱惑一般,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角,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顾形象地当众大哭,眼泪满脸纵横,她仰着脸,张着嘴,哽咽出声:“恭……喜你,学长,恭喜你……”
江陵不由叹息,上前将她揽入胸膛,她的眼泪很快湿了衣襟,黏糊糊地贴着皮肤,又冰又凉。
依江总算是慢慢止住了大哭,她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克制不住地抽噎。江陵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小依江,你这么爱哭到底怎么办啊。”他的话还没完,依江的眼泪又澎湃了,他急忙伸手去擦,依江一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非常用力,江陵好看的眉毛不由皱起,“是我不对,不应该瞒着你,我以为你会为我高兴的。”
“我……高兴。”她继续哽咽着,“可是,可是我感觉被你丢下了,你不要我了……”
“依江。”江陵扶住她的肩,与她对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做得很好。他们找我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在考虑,有时候想留在郦江电视台,这样方便照顾你,不过你有你爸爸,我的照顾也无足轻重。”江陵沉默下来,良久才继续,“你知道我有目标的,我也不想放过机会,现在我们只不过隔着一个湖,随时都可以见面。你想见我的话,我一定竭尽所能来到你面前,好不好?”
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那么笃定,依江点了点头,半晌,努力克制起伏的气息:“那,以后也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好吗?”
“拉钩。”江陵伸出小指,轻轻地勾住了她的。
回去的途中,依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对江陵说出那些话,是不是太任性了?他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他只是江陵,又不是荀依江的江陵。原本那一句想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最后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不说,其实是对的吧。
躺在床上又哭了一会,她终于爬起来翻出手机:“火火,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其实学长并没有喜欢我,他只是习惯性地对别人好,就像对一只流浪的猫狗一样?”
“你是流浪猫、流浪狗吗?拜托,不要侮辱可爱的小动物好不好!就算学长人很好,那他对我好吗?也那么温柔吗?没有吧!你呀,就是个胆小鬼,告白都不会!真是丢了我的脸!”
孙火火就是个小火炉,依江听着,竟好受了许多:“那为什么他要去省台?他不想和我在一个地方工作吗?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大小姐,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你应该替他高兴的!”
真的是这样吗?
好像的确是自己太自私了,江陵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大学时就是个学霸,想成为一个独立导演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也许省台那样的平台,才能给他提供一片更广阔的天空。她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天怎么那么冷?
秋天,别来。
07
半睡半醒之间,依江感觉到床在震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灯没关,外衣也没脱,竟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拥着被子坐起来,静了几秒,这才发现是枕头底下的手机在震动。她取出来一看,是蒋易森,而此时的时间已是夜晚十点。
“蒋制片?节目出问题了吗?”她下意识想到的是这个。
蒋易森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没有答她,只是唤:“小荀,你下来。”
依江一头雾水:“下去哪里?”
那头一阵轻笑,竟让依江觉得恍惚,飘飘浮浮,不似在人间。
“我在你家楼下,有东西给你。”蒋易森终于补充道。
依江几乎受到惊吓般跳了起来,迅速换好衣服,又冲到梳妆台边抓了抓头发,这才装了钥匙匆匆出门。打开防盗门,她不由裹紧了衣服,晚风有些凉,她左顾右盼,终于在小区的花坛边发现蒋易森的车。她小跑着过去,蒋易森正倚在车上,见到她便直起身解释:“刚从你家路过,突然想到上次买衣服的钱还没还你,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开会,也没机会碰到你。”说着他掏出钱夹,取出一叠现金递过去,“喏,收好了。”
依江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没带包,只好往口袋里塞,突然蒋易森的手臂伸了过来,动作很迅速,依江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丢了个东西到她的口袋中。依江伸手摸出来一看,竟是一条菩提子串珠手链,她呆愕地抬头看着他:“这是什么?”
“前两天去普陀山采风,朋友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求来的,听说你今天生日,正好送给你,”他从她手上取过,然后拉住她的手,将手链套上她细长的手臂上,“记者这个行当,不确定的因素很多,戴着保平安。”
依江从震惊中缓过神,眼见此景突然觉得尴尬,忙抽回手,口中呐呐:“这怎么行啊……”
话还没说完,蒋易森迅速截断她的声音:“这是公司福利,你好好戴着。”
“……哦。”依江讪讪地垂下头,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颗颗温厚,竟意外地踏实。她想了想,抬头冲蒋易森笑了笑:“谢谢领导。”
蒋易森低眉瞅着她,半晌生硬地问:“吃蛋糕了吗?”
依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史迪奇的生日蛋糕,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蒋易森转身拉开了车门:“上来。”
“去哪儿?”
“带你去吃生日蛋糕。”
依江没有拒绝的机会,很快车子就开到了附近的一家蛋糕店,下车前她特意整理一下身上的家居服,然后乖乖地跟着蒋易森走进了店里。时间太晚,店里的客人不多,服务生都小声地聊着天。他们定了一个六磅的小蛋糕,草莓慕斯的,蛋糕芯里夹着许多新鲜的草莓。买单的时候,蒋易森突然想到什么:“能写行字吗?生日快乐之类的。”
服务员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们的烘焙师傅已经下班了,你们没有提前预定,所以现在没办法临时加字了。”
依江闻言,伸手拉住了蒋易森的衣角:“算了,不加字没关系啊,反正吃到蛋糕就够了。”
蒋易森偏过头来,语气轻柔地像在哄一个小孩:“你去那边坐着,我来帮你搞定。”
依江顺从地走到窗边的位子上坐下,两只手捧着脸颊,远远地看着蒋易森和服务生交涉。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蒋易森竟然跟着进了工作房,没过多久,他重新走了出来,手里端着刚才选中的蛋糕,眼底浮着一抹笑意。
等到蛋糕推到面前,依江看到了那一行字,简简单单的“祝生日快乐”,歪歪扭扭,技术还不纯熟。可她的眼泪却突然涌了出来,悬在眼眶上,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谢谢你,谢谢你,老大……”
眼前这一幕完全不是预料的场景,本想帮她庆祝一下生日,怎么好端端就哭了出来?蒋易森颇为懊恼,口气生硬地问:“你哭什么?”
依江抿着嘴笑出来,一边抹眼睛,一边磕磕巴巴地答:“我难过,又、又老了一岁……”
真是个奇葩!
蒋易森盯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心中却升起一团温柔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