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将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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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兵工元老的报国情怀——记弹道专家张述祖教授(2)

送走了客人,张述祖坐不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解放,解放军同志就登门拜访,看来共产党是非常重视知识分子的,而且办事认真,效率极高。“真是天亮了!我们读书人报国有门了!”张述祖喜不自禁,那埋藏在心底的荧荧星火被祝榆生重新点燃,他感到心明眼亮,似乎一下子年轻起来。

当时张述祖并不清楚,祝榆生和许哨子来看望他是根据陈毅市长的指示。上海一解放,陈毅就指示三野司令部派出干部,在地下党的配合下,广泛寻觅上海的专家、教授,以礼相待,别让他们跑到香港或台湾去。陈毅的远见卓识,为新中国的科教事业留住了一大批人才。

6月里,张述祖一边和许哨子保持联系,一边四处奔波,寻找散落在沪宁一带的兵工学校的教员和教育界的朋友。

他先去找曾石虞。兵工专门学校迁到上海吴淞口后,曾石虞兼职兵工的化学教授,讲授炸药原理。国民党方面很看重曾石虞,多次劝他赴台湾,汤恩伯最后一批残兵撤往台湾时,台湾的国防部门还不死心,来电报称,曾先生凭此电报可搭乘任何一艘轮船赴台湾。

曾石虞还是留在了上海,目睹十里洋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虽几个月赋闲在家,却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

“剑岩兄,”曾石虞习惯称张述祖的字,“新中国就要诞生了,和平在望,百废待兴,可是老蒋不甘心,又派飞机来轰炸,国民党真是人心丧尽了。我看陈毅将军出任大上海市长之后,废寝忘食,日理万机,真乃人民公仆也!我们这些读书人理应为新中国出力,但我们能干点什么呢?当了一辈子教书匠,办学校还有点经验,我看我们大家商量一下,尽快恢复兵工学校吧。”

张述祖总是尊称曾石虞为“夫子”,他说:“曾夫子的高见我极为赞成,可否择日在舍下商量商量。”说罢又匆匆跑到别的朋友家里游说。

许哨子经常到张述祖家来,他对张述祖家的藏书着了迷,一有空就来借书,然后和张述祖探讨技术问题。张述祖对许哨子的谦虚好学甚为赞赏,许哨子主要是靠自学获得了兵工知识,靠实践积累了兵器维修和炸药研制的经验。两个人有了共同的语言,成了一对关系亲密的忘年之交。

张述祖问许哨子:“许参谋,你怎么起了哨子这个名字?”

许哨子说:“我原名叫许啸松。东江纵队北上时,为了保密起见领导让我起个化名,我看领导身上挂了把哨子,就叫‘哨子’吧,后来大家叫顺口了,我也不改了。”

“那你的手指怎么残了?”张述祖看见许哨子食指断了一截。

“在山东军区试验炮弹引信,引信突然爆炸,把我手指干掉了。”许哨子轻松地笑道:“你没看祝榆生处长少了一条胳膊?他也是在山东军区排哑炮时炸掉的,我比他还幸运一点。”

张述祖从心里钦佩祝榆生和许哨子这样的解放军干部,为了革命事业,不怕牺牲、刻苦钻研兵工技术。多次深谈,他已经知道了许哨子的经历。

那天,张述祖向许哨子谈起他已经串联了十多位兵工校友和交大教授,明天想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商量兵工大学复校事宜。

翌日上午,许哨子早早来到海门路张述祖家中,“你是第一位到。”张述祖高兴地请许哨子就座。

一会儿工夫,来开会的人都陆续进了门,算上张述祖一共十个人。张述祖先把许哨子介绍给大家。教授们听说许哨子是三野司令部的,都对他肃然起敬,许哨子客气地称自己是赵国华先生的学生,今天来见见各位老师,学点知识。

曾石虞年长,大家推他坐上首,曾夫子却一定要请“解放军首长”许哨子先坐,客气一番,还是曾石虞先坐下来。

当时上海人最痛恨的是蒋介石派飞机轰炸,大家先从轰炸说起,一致表示要为发展新中国国防技术和教育出力,讨论的气氛十分热烈,人人好像喝了杯快酒,面色红润。张述祖更是多年没有过的开心,他谈了自己对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敬仰之情和近些天与许哨子交谈的体会,他那南通话越说越快,弄得许哨子都听不懂了。

大家讲了半天话,又都把目光集中到许哨子身上,“请司令部的许同志作指示吧!”

许哨子也不推辞,他先肯定今天这个会很有意义,“你们不去台湾而留在上海,这一点就不容易,就是爱国行为,是追求光明的,我建议你们整理一份报告,报给军管会,请陈、粟首长看一看。”

张述祖说:“我们已经起草了一份报告,另外我想再多联络一些人,在座各位也要广泛联络朋友,一齐努力,早点投身新中国的建设。”

散会前,许哨子掏出一个自己钉装的蓝皮小记事本,对大家说:“请各位教授把自己的名字和专业写下来,我回司令部好向首长们汇报。”

大家接过小本子,依次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工作性质。这份宝贵的记录,许哨子精心保存了半个多世纪之久。

如果我们把这次会议称为“海门路会议”,它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前夕,我国一批知识分子决心投身国防科技事业的恳谈会,历史应记下1949年6月在张述祖家中开的这次会议。与会的人后来大多是哈军工的第一批老教师。

后来张述祖又召开了一次聚会,扩大了马明德、周祖同、赵子立、何乃民、金家骏等人。

张述祖起草好给陈市长、粟司令员的报告,内容简明扼要,只有五六百个字,表达大家愿以平生所学奉献给我军建设的愿望,同时希望兴办类似兵工大学这样的军事技术学校,为部队培养技术人才。大家讨论几遍,都说没有意见。张述祖把报告先递给曾石虞,笑道:“曾夫子,你先签个名吧!”

曾石虞郑重地说:“遵剑岩兄之命,兄弟就冒昧地带个头吧。”

张述祖和大家都跟着签了名。

7月1日上午,张述祖和鲍廷钰一起去上海市军管会,呈送了这份报告。

8月中旬以前,张述祖仍然和朋友们经常联络,但大家嘴上都不再提起给陈毅市长打报告这件事。

只有许哨子清楚,张述祖他们这份报告一直送到陈毅市长的手中,陈毅十分重视教授们的意见。他批示道,教授们的意见很好,我们的确需要这样的兵工学校,但这不仅是一个地区或三野的事,可以先建一座“庙”,把这一批专家先养起来,组织起来,不能让这一批宝贵的技术专家再走散。

陈毅把张述祖的报告转给华东军政大学。

四、华东军区军事科学研究室

8月底,许哨子陪着华东军政大学曾秉权等两位干部来到张述祖的家中,以军大首长的名义诚恳地邀请兵工大学留沪教师们去军大,军大拟筹备军事科学研究机构,经费可尽量供给。

张述祖又惊又喜,他给陈毅市长的报告终于有了回音。要知道,华东军大的校长就是陈毅啊。张述祖当即表态,他愿意去南京,听从华东军大的调遣,但他需要向十多名教授们通报这个消息,听听他们的意见。

为了进一步协调关系,张述祖往返沪宁几次,与军大的曾秉权商量。令他深为感动的是,建国前夕,饱受战争破坏的国家经济正处于困难之际,军大领导仍决定对愿意来宁的教授们给予较高的待遇,在薪金待遇上尽量满足要求。

那天,张述祖从南京回到上海家中,张禄康和钟以文来找他,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任新民回来了,他可是历经艰险,足可以拍成一部惊险电影片呢!”

张述祖对当年兵工大学的高材生任新民印象极深,一听说任新民从美国归来,高兴地说:“那我们要给他接风洗尘呀!”

张禄康说:“我们已经摆完酒席啦,那天陈修和从东北来到上海,我们既欢迎陈修和,又请来任新民,为他洗尘,一席两用,皆大欢喜。”

9月初,张述祖带领十多位教授到南京,这还不算正式报到,主要是让大家和军大领导见见面。

军大副校长聂凤智将军和祝榆生代表军大首长热情欢迎张述祖一行,并设宴款待大家,当晚安排大家住在南京饭店。

9月下旬,张述祖等人到了南京,正式在军大报到上班,不久家眷们陆续迁至,大家都住在百子亭一处高级住宅楼里。但是,曾石虞没有来,他喜欢教书,仍留在上海复旦大学;赵国华也因工作脱不开留在上海交大。

最早报到的13位高级知识分子是:张述祖、马明德、任新民、赵子立、沈正功、张禄康、鲍廷钰、钟以文、张宇建、何乃民、岳劼毅、周祖同、金家骏。后来又增加了朱正、何承坚等人。

华东军大为这些研究人员成立了军事科学研究室,不久,研究室又归属华东军区司令部领导。许哨子到军大拿回了花名册和工资单后,军区参谋长张震将军宣布由作战处处长王德任研究室主任,张述祖任主管业务的副主任,“三八式”老干部、军训科副科长胡翔九任主管后勤、行政的副主任。许哨子仍然是司令部和研究室之间的联络员,他自己也参加研究室的科研工作。

10月初,陈毅司令员参加完国庆大典后,在返回上海的途中,特别在南京停留,接见了科学研究室的全体专家。陈老总谈笑风生,浓重的四川话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他充分肯定专家们投身革命、参加军队现代化建设的爱国主义精神,他鼓励大家搞一些新的试验,为解放台湾做准备。

陈毅讲完话,又设便宴招待研究室全体专家。席间,陈毅称张述祖这批专家是“国家宝贵的财富”。张述祖他们第一次和陈毅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位叱咤风云的儒将、中共的领袖人物竟是这么平易近人,热情坦诚,让这些专家们钦佩得五体投地。

陈毅告别研究室的时候,再三勉励专家们说:“努力工作,在党的领导下,你们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的!”

陈老总的接见,像春风化雨,滋润着专家们的心田。刚开始因为任务不明确,整天学习、编教材而引起的心情不安和疑虑,已被陈老总爽朗的笑声冲得烟消雾散,大家对党和军队的感情进一步加深了。

1950年2月,粟裕司令员专门给研究室全体人员作关于解放台湾的形势报告,他分析当时的敌我态势,指出逃台的蒋军残兵败将没有多大的战斗力,我们只要能成功地抢滩登陆,就能战而胜之。粟裕要求专家们下力气研究登陆抢滩的器材设备,研究经费军区将尽力筹措。

陈、粟首长的关怀和指示,为研究室指明了方向,科研课题集中到研究攻台登陆作战前破坏敌海岸防御设施的系列武器上。张述祖组织几次讨论会,集思广益,决定成立三个研究组,即火箭飞轮、无线电控制和小舟。解放舟山群岛的战役结束后,根据实战中遇到的复杂情况和部队的需要,研究室又将三个研究组调整为火箭、车辆、化学及无线电控制四个组。

1950年春天,研究室的八个课题同时铺开。例如:任新民、鲍廷钰负责的“用火箭发动机来推动鱼雷”,沈正功、周祖同负责的“炸药船爆破敌海防工事”,马明德负责的“惯性动力鱼雷”,赵子立、金家骏、许哨子等负责的“102火箭弹爆炸原因研究”等,全室科研工作红红火火。张震参谋长经常来研究室里看看,一高兴还要请专家们吃一顿。

研究室最成功的两次试验项目是在长江下关草鞋峡做的,即无线电操纵的炸药船爆破敌工事试验和无人驾驶坦克冲滩爆破敌工事试验。

秋水苍茫,群山寂静。试验总指挥、华东军区司令部作战处处长石一宸冷静地发布口令,军区军以上干部站在参观点的高坡上瞪大眼睛注视着江面那只静止的小艇。

不远处张述祖带领研究人员已做好一切准备。石一宸喊道:“开始!”周祖同一按手中的操纵盘按键,只见小艇突然启动,似脱缰烈马冲向预定的“敌工事”,“轰”的一声巨响,满载炸药的小艇把“敌工事”摧毁殆尽。参观试验的干部们大声叫好,石一宸握着张述祖、任新民、周祖同、沈正功等人的手表示祝贺:“太好了!这个火箭船真管用!谢谢你们了!”

两次试验成功,让军区首长们十分高兴,陈士榘在电话里对张震兴奋地喊道:“赶快设宴摆酒!”

主持科研工作的张述祖和胡翔九合作得很好。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对张述祖这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老知识分子来说,无疑难以适应,胡翔九理解这一点,他注意从政治上关心和帮助老知识分子,对张述祖的工作一直给予支持。1950年8月,华东军区派张述祖进京参加中华全国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会议,张述祖聆听了朱德总司令和吴玉章的报告。回到南京,他心情激动地向军区领导汇报自己思想觉悟的提高,这一时期,是张述祖心情最为愉快的一段时光。

朝鲜战争爆发后,军事科学研究室的工作更加繁忙了。不久,上级下达了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中国从苏联购买的“喀秋莎”火箭炮运抵后,试射时发现哑炮现象,而前线急等着火箭炮上阵杀敌,迟误一天就意味着我们的战士多流血。中央军委知道华东军区有一批兵工专家,便急电粟裕,要求组织专家火速解决这个技术问题。

张述祖带领同事和助手们,只用了一周多的时间,就找到故障的原因在于引信装置有毛病,同时提出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案。重新试射后,“喀秋莎”火箭炮的巨响震撼着大地。

粟裕将军闻讯后以手抚额,高兴地说:“多亏我们的专家们,这一下我们志愿军在前线有了‘杀手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