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得过最重的病,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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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狠狠爱自己,才有力气和世界相拥(1)

在大城市,漂亮妹子满大街,一抓一把,毫不稀罕。但是,在三、四线城市的小镇上,或者是乡下,能见着一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简直有如遭雷击的感觉。一个白净的、年轻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混在一大堆糙老爷们儿中间,甭提多扎眼。梅子在莫镇,情况就是这样。

梅子的家不在莫镇。从家到莫镇,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这也许是她坐过的最长的公交。沿途的风景从繁华到荒凉,从人头攒动到人影寥寥。梅子在莫镇下车。莫镇就一个站台。

她在莫镇的初级中学教书。在父母看来,女儿的工作收入稳定,不辛苦,还有让人羡慕的寒暑假,是一份万里挑一的好工作,所以离家稍远这个遗憾也就可以忍受了。梅子却不喜欢这里,她教完一个学期就萌生退意。原因羞于启齿——这里没有男人,准确地说,是没有靠谱的适龄男青年。

梅子其实是有男朋友的,说起来,他们的相遇还颇具浪漫主义色彩。梅子大学毕业后,乘火车返乡,坐在斜对面的帅哥偷偷瞄她,被梅子的眼神撞到,帅哥匆忙移开眼睛,害羞地扭头看向窗外。梅子心里美滋滋的,面子上依然假装淡定;火车驶入深夜,时间变得漫长,梅子调皮地对帅哥放电。帅哥有所领会,冲梅子腼腆地笑。他的腼腆激起梅子的挑逗兴致,她顺手丢给帅哥一个橘子,啥话也没说,留给人家无限广阔的想象空间。

火车终于开到了站点,梅子收拾行李,麻利地下了车,帅哥跟在身后。接下来的情节就和脑残偶像剧如出一辙,女主角矜持傲娇不理不睬径直往前走,男主角穷追猛打痴情一片。女主角终被人间真情感化,留下联系方式。男主角手捏小纸条,望着心上人消失在人海茫茫,怅然若失又满怀期待。

帅哥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做服装生意,那次坐火车就是去进货的。因为距离遥远,他们只好用声音和文字谈情说爱,增进了解。帅哥做过一件让梅子感动的事情——那天,她在电话里说自己心情不好,他说:要不要来看你。她说:好啊,你来呀。结果他真的来了。那时候,梅子已经来到莫镇教书,从帅哥的城市到莫镇,名副其实的千里迢迢,在多种交通工具上辗转折腾,终于出现在梅子的视野。没想到,梅子心里绽放的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该把帅哥放哪里,莫镇连个像样的旅馆都没有。

梅子就是从那时候对异地恋深恶痛绝的。她和帅哥的关系还没有牢靠到让一方愿意放弃当下的生活去投奔另一方的程度,可他们又不知道如何进一步确立关系,所以只好把这段感情搁置。虽然梅子觉得遥远的男朋友“名存实无”,但她一直声称自己名花有主,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

梅子住的是教职工宿舍。同宿舍的女老师姓吴,三十来岁,膝下有个四岁的女儿,女儿在老家由父母照看。有时候,她丈夫和女儿也住在宿舍。妈妈细声细气地喊宝贝女儿,女儿嗲嗲地呼唤爸爸,爸爸又用很娘的口气叫妈妈,一家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梅子觉得自己夹在这一家三口中间太多余了,所以她尽量不回宿舍。下课后假装在办公室批改作业,一回到宿舍就躲进房间成一统,不管春夏和秋冬。有时候不小心撞见他们围坐在桌前吃饭,吴老师客气地招呼她也来吃一点,她忙不迭地推辞:吃过了吃过了。其实没吃过,但不好意思再去厨房弄吃的,只好饿一晚上的肚子,喝水充饥。

一只可恶的老鼠钻进梅子的房间,在半夜翻箱倒柜,折腾出吱吱的声响;有时候冷不丁地从脚底窜过,吓得梅子的小心脏如小鹿一样乱跳。有天晚上,梅子刚入睡,突然感觉到有东西从脸上飞快地掠过。惊醒,是那只老鼠!梅子浑身鸡皮疙瘩骤起,好似看完一部极度血腥的惊悚片。好吧,已经到了不爆发就会死的程度了!

第二天一早,梅子大动干戈,把家具和行李统统搬出房间,关门灭鼠。折腾半天,终于把那只猖狂的老鼠就地正法。梅子其实是胆小鬼,见着蟑螂会尖叫,见着癞蛤蟆就魂飞魄散。但是为了屋子里的长治久安,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抄起家伙,假装生吞了熊心豹子胆,干起灭鼠的伟大事业。打死老鼠的那一刻,她浑身发抖,好像死在手里的是一条人命。

大功告成之后,她坐在屋外的家具和行李中间,喘口气,歇歇脚。明晃晃的阳光倾泻而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身旁这些东倒西歪、灰头土脸的家伙一样,因为讨人嫌而被丢出门。她一下子丧气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男人。灭鼠、搬家具这样的光荣任务应该留给男人。她应该负责在一旁加油呐喊才对。

肖冉是梅子在读大学时认识的学长,喜欢摄影,常把照片上传到空间里,拍得确实有感觉,梅子空闲时就喜欢溜去他的空间翻看。肖冉的几幅作品被收录到一本蛮有名的杂志,梅子厚颜无耻地向他讨要了一本,还无比庸俗地请他签上大名。杂志寄到家里,梅子的父亲签收。当晚,父亲就打电话给梅子,神秘兮兮地问她是不是谈男朋友了。梅子诧异地回答:没有啊。父亲呵呵一笑,说:我都看到了,叫肖冉,给你寄东西了。梅子这才明白过来,忙解释说误会误会。父亲说:没关系,谈就谈了,也到谈朋友的岁数了。接完电话,梅子怅然若失地在床沿呆坐好久。

掐指算算,毕业已经三年有余。同宿舍的好姐妹陆续传来婚讯,而自己连一个真正的男友都没有。难道真要等到长发及腰才能把自己嫁出去吗?她歪头想了想,一年内找到男友,起码相处一年,然后结婚,怀胎十月。一晃又得三年,而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她忽然觉得时间紧迫。

梅子开始了相亲之旅。相过亲的人才知道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奇葩层出不穷,靠谱儿的对象没寻觅到,倒是对男人这个物种增进了了解。约会地点一般选在市里,因为能够比较容易地找到一个坐的地方,点些吃的或喝的,聊起来比较自在。如果在莫镇,那就只好突兀地站着,面面相觑,未免太尴尬。

那天梅子见的是网友,对方说自己三十岁出头。他如果没有撒谎,那就是长得太匆忙。不过那男的看上去有些钱也有些品位,衬衣、裤子服服帖帖的。两人倚窗而坐,边喝饮料边聊天。其间,男的好几次离开座位接电话,每个电话耗时十分钟以上。梅子纳闷:什么秘密的电话啊,非得离开座位去接听吗?接完最后一个电话,那男的就匆匆告别。梅子气得肺都炸了,她是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赶来的。

回到家,梅子仔细查看那男人的空间,找到一个经常光顾的访客,循着足迹访问过去,轻易就找到那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合照,再看几张,发现原来是夫妻!结婚照都晒出来了。梅子倒吸一口气,后背直冒冷汗,赶紧喝几口凉水压惊。真是万幸!梅子对自己说:差点没被当成小三被原配捉住,当街一顿暴打。

自此之后,梅子对相亲丧失了热情,对男人多了一份怀疑。女人对男人的警惕,都是拜男人所赐。

梅子是在大二时认识肖冉的。那时候肖冉已经毕业,据说在地方电视台工作。有次系里举办晚会,肖冉作为嘉宾被主持人狠狠吹捧了一番,随后他上台献唱一首歌。歌名梅子忘记了,只记得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衬衣领子很刻意地被竖起来,一副看上去混得不错的模样,站在舞台上还是有些气场的。梅子自从加入学生会之后,就对肖冉的名字有所耳闻,大家都说这人能干,而且有个性。

第二次遇见肖冉,是在篮球场上。那天梅子和小伙伴们逛街归来。瞎逛一天,竟然只买了一条围巾。可是,冬天早已成为过去式,春天正汹涌澎湃地赶来,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变态心理才买下这条毫不实用的围巾。回到学校,大家才觉得累,逛街时的满血战斗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梅子不顾淑女形象,一屁股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她面对篮球场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看着男同学们拼命争夺一个皮球,然后没完没了地往头顶上的框子里扔。她在众多奔跑的身影里瞅见肖冉。短发,球衣,有一点点小肌肉,迎着阳光,有风吹过,染绿的柳枝婆娑摇晃。眼前的肖冉,和在舞台上唱歌的那个不一样,一个油头粉面,一个干净明朗。梅子有点恍惚。原来,对一个人的印象会因为场景和时间的不同而大有差异。

接下来有一个多学期没再见到肖冉,也没听闻他的任何消息,梅子差点就要把这个人从大脑皮层里清扫出去了。直到有一天,舍友问梅子要不要参加某户外运动协会。梅子问:户外运动是什么东东?舍友特鄙视地瞅瞅梅子,说:就是没事找事去不是人玩的地方玩。梅子觉得这听起来很酷。舍友随后补充一句:肖冉你记得吗?据说这协会是他发起的。

后来梅子就加入了,并且在协会的英明指导下做完三天义工,头戴小红帽傻不拉唧地站在会场充当志愿者,然后凭义工证明到协会免费领一身装备:冲锋衣一件、登山鞋一双、一个背包、一顶帐篷——看上去相当专业。

肖冉是“骨灰级”的户外运动发烧友。协会组织的大多数活动中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不怎么说话,但是做事果决,经验丰富,是团队的精神领导者。领袖是天生的,即使不说话,也能让大家对他心悦诚服。起码梅子是这样,虽然和肖冉不熟,但已经是他的铁杆拥趸。

梅子很快就对户外运动上瘾了,隔段时间就想出去折腾一下,否则皮囊和骨头都不舒服。运动的强度和难度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她不惜逃课。小伙伴们都说她疯了。因为参与运动的次数多,她和肖冉混成了好朋友,彼此熟络到无话不谈。梅子发现肖冉其实话蛮多的,他只对不熟悉的人沉默,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又成了话痨,而且非常幽默。

肖冉的形象在梅子心里一变再变,他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人。

在梅子的记忆中,莫镇的冬天漫长,一旦降临,注定不会轻易过去。

梅子父母在初冬离婚,千年修来共枕眠的缘分在无休无止的争吵中消弭殆尽。梅子随父亲住在老屋,母亲先是回娘家,不久改嫁。最疼爱她的爷爷经历家庭的变故,急火攻心,在深冬撒手人寰。她握着爷爷冰凉的、瘦弱的手,泣不成声。第一场大雪真正到来之前,她的帅哥男友在电话里说出了分手,他说距离太远不能在一起,他说爱一个人就要长相厮守,他说其实我们还不了解彼此而且未来不可预料……他说着说着就哭了。梅子没说话,只是听,听他哭,后来觉得不耐烦,就对电话另一头那个即将成为前男友的男人说了句:难道要我来安慰你吗?就挂了电话。

在爷爷去世那一刻,悲伤就被她挥霍完了,她已经悲伤不起来,只剩下麻木。

可是,无论如何,那么多的变故,不应该集中在冬天发生,完全不给她留下缓冲的余地。从悲伤中醒来,生活还要继续。

她回到学校,陷入沉积的事务中。和学生在一起,能够暂时忘记糟心的事情,只是有时候,正上着课,突然就灵魂出窍,大脑空白。令人费解的是,那段时间,梅子的胃口好得出奇,食堂的单调伙食也能吃出千滋百味,对肥肥的猪肉也来者不拒。晚自习结束,在回宿舍的路上还要再买一份蛋炒饭。一天吃四顿,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以前,梅子和所有渴望魔鬼身材的女孩一样,把减肥当口头禅。吃饭前先把菜里的肉末小心翼翼地挑出来,吃一块肥肉简直是罪大恶极。如今,嘴馋的负罪感荡然无存,梅子几乎爱上了不停进食的感觉,自暴自弃地、忘乎所以地进食。

同宿舍的老师装修好新房,果断地搬走了。梅子终于不用杵在一家人中间感觉自己多余,她独自拥有寂寞、空洞的两室一厅。冬天越来越深,风从莫镇的上空掠过,寒冷从四面八方涌入房间,一个人的热力轻易就被稀释。她每晚早早上床,盖三条棉被,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肖冉打电话给梅子,说自己出差到了她的地盘,待半个月,也许更久,住在市里的酒店,突然想到她,就打来电话。梅子工作后,很少有时间参加户外运动,他们见面的次数减少到约等于零。梅子来莫镇的一年多,他们一直没见过。但是联系一直都有,肖冉经常发自己拍的照片请梅子鉴赏,梅子每次都大言不惭地说出一二三四,肖冉总说她的评论等同于胡扯,可依然乐此不疲地把照片传给这个不称职的评论家。

挂掉电话,世界骤然安静下来,耳朵里似乎还有肖冉的声音在回荡。她在脑海里想了一下肖冉所在的位置,他工作的公司、他下榻的酒店、他就餐的饭馆,她都能准确定位。脑海里的那个人一下子具体起来,离自己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她有些纳闷:肖冉与自己相隔不过一小时车程,他为什么没说要来看她?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反复纠结,终于拨通肖冉的电话。熟悉的声音传来,梅子沉默片刻,开口问:你不打算来看我吗?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随后是熟悉的果决的声音:明晚一下班就去你那儿。

第二天,肖冉出现在梅子的世界里,一席风衣,裹挟着屋外的寒冷涌进梅子的宿舍。肖冉进屋,脱去厚重的风衣,梅子问:你不冷吗,穿得这么少?肖冉摇摇头。他带来一大包火锅丸子,梅子买来配菜,煮了满满一锅大杂烩,放在电磁炉上,热气腾腾。两人吃得额头冒汗,直呼过瘾。一年多没见,肖冉和以前没两样,就连头发的长短都和梅子的记忆完全吻合。时间从他身上跨过,没留下一点痕迹。梅子觉得眼前这个叫肖冉的家伙熟悉又亲切,好像他们自始至终就在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