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得过最重的病,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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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在春光灿烂的日子里做什么(2)

不得不承认,这是努力的结果。我想,我也许应该像阿汤一样,起码舍得付出时间。阿汤有了女友,理所当然地把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换作是我,我也一样会见色忘友。阿汤与她的小女友甜蜜去了,我就只剩下空虚寂寞冷了。我的两个梦想高悬在远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准确地说,阿汤这不算艳遇,他们压根儿就是在谈恋爱。与所有谈恋爱的男男女女一样,煲电话粥,发无聊的短信,在食堂互相喂饭,上课时说悄悄话,在自习室假惺惺地看书,逛街下馆子看电影,偶尔吵架,最终丧失了新鲜感,决意分手,或者干脆抱团死磕到底。阿汤和女友的感情颇有波折,分分合合,直到彻底说再也别见。失恋的阿汤没有伤心欲绝,反而经常说,感情的事情你们都不懂如何如何,你们这些曾经单身现在单身以后也许一直单身的人如何如何,全是些让人讨厌的话。

直到大四,秆子依然迷恋网游,而我们早已为工作、考研和女朋友忙得团团转了。就连大龙都果断抛弃了动画片,正儿八经地找起了工作。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秆子是个从一而终的人,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懂得坚持。

唯一有变化的是,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并且请一位高手改造升级了一番,以便跟得上网游对电脑的配置要求。从此,他活得像一个正常人,不用再黑白颠倒地出入网吧了。可是,宿舍也因此变得更像一个游戏厅,网络游戏里的厮杀声整日萦绕不散,吵死人不偿命。方便面和劣质香烟的气味更是呛人。这严重影响到我的休息。我只是希望他在睡觉的点上关掉音箱。在多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我出离愤怒,掀翻了电脑桌,如果不是别人及时拦住,我就要砸碎显示屏了。谁也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包括我自己。秆子愣在座位上,无声地关掉了电源。自此,我们沦为陌生人,虽然共居一室,却谁也不认识谁。

毕业后,我花费相当大的心力考取了一份公职,主要职责就是保证某风景区不出乱子。

因为自己粗通文墨,是写文章不会通篇语病的那个唯一,所以理所当然地包揽了领导的所有发言稿,以及绝大部分的应景文章。我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极尽铺排、夸饰之能,写出篇篇华章。我因此享受到的赞美和好处着实不少。那段时间,我的感觉很良好。

另外,我还负责每月一份的小报,也许称之为景区宣传册更适合一些。这份小报主要刊载领导的重要指示、景区的大事小事、优秀员工的风采和工作心得,并且以极其隐晦的方式介绍景区的业务。我大包大揽,负责了策划、写稿、编校、排版以及联系印制的一条龙工作。这也许与我的第一个梦想搭边了。

有一天,领导决定在景区内建造一排古色古香的长亭。这件事在单位反复酝酿、发酵,各种动员会、协调会、研讨会、招标会轮番上阵。我们得知,在奠基那一天,领导的领导会亲临现场,发表重要讲话并且贡献出最宝贵的一铲土。这件事毫无疑问被渲染为重大事件,为此召开的大小会议不下十次,彩排两次,筹备数日。

活动当天,我早早等候在现场,备好相机、摄像机,时刻准备着全程跟拍领导的领导,但是领导的领导迟迟没有出场。时间被一再推延,所有全副武装的人都松弛下来,无望而焦急地等待着主角。

主角终于出现在众人翘首以盼的视野里。只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活动现场,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开车门,伸手护住主角的瓷器脑袋。人群骚动,我也跟着大家上蹿下跳,试图捕捉到主角最神气的形象。然而,主角只是灵光一现,既没有发表重要讲话,也没有为奠基仪式送一铲土。转瞬间,黑色轿车又在视野范围内消失。据说,是因为主角内急,下车嘘嘘来着。

之后的事情平淡无奇,我照例杜撰出精彩绝伦的活动仪式和领导讲话。类似的事情在景区前前后后上演多次。

真正的艳遇在大四那年被阿汤遇上了,那时候,他已经单身一个多学期了。

那是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妆容妖媚,装扮时髦。他们约在大学城的网吧门口见面,妖媚的女人对阿汤说:为什么不去喝一盅,你不觉得站在这里很傻帽吗?阿汤看了看四周,人来车往,果然不是谈情说爱和调情的好地方。阿汤说:那么,我们走吧!

在女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小酒吧,一个位于闹市却藏得很深的小酒吧,灯影摇晃,好像就是传说中的繁华世界。阿汤第一次见识这种地方,心里发怵,女人看上去却轻车熟路,优雅地跷起二郎腿,齐臀小短裙下的大好风光隐约可见。她向服务员要了一杯酒。阿汤说:我来一杯一样的。

这一切看上去确实是艳遇的节奏。夜晚和美酒,孤男和寡女,所有元素都指向了那个让人血脉偾张的目的地。服务员温柔地为他们再次斟满了酒,并且点燃了一支小蜡烛。女人拎起她的小包包,说:宝贝,我去一下下洗手间。阿汤心旌摇曳地看着女人摇晃的屁股,想入非非又自鸣得意起来。不过,女人去洗手间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貌似有一刻钟了,阿汤意识到事情不妙。

那时候,“酒托”这样的骗术还很新鲜,尚未拙劣和低级到今天这般地步。最后,阿汤交了八百元酒水费走人(那几乎是他两个月的伙食费)。当他踏出酒吧门槛的时候,一公里外都能听见心碎的声音。阿汤恶狠狠地对我们说:八百块,连摸都没摸到一下!

阿汤从艳遇的迷梦里醒来。梦想这玩意儿,是坠落人间的天使,遇到了现实,总要打折扣,看上去优雅,其实不过是一地鸡毛。

浩子很快也发出了相同的感慨。那是在他的第一篇小说变成铅字之后。

大概在一个月前,浩子就已经声称自己成了一名真正的小说家,因为他即将发表处女作,而且会一战成名。那天,学习委员在课间休息时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浩子,信封上赫然印着某某杂志社。浩子的眼睛都发出了绿光。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翻开被折叠着的杂志,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传到我的手里。我轻易找到了浩子的大名,很是羡慕了一番,只是这杂志的印制实在不敢恭维,每个字都好像在水里浸泡过,湿漉漉的,不干不净。至于小说的内容,还是不说为妙,免得贻笑读者诸君。即便如此,浩子还是高兴了好几天。

然而,浩子却未能如其所言,成为一个小说家,事实上,他连稿费都没等来。后者让我们牵肠挂肚,因为他答应要用稿费请我们吃红油火锅。他蓄起了小胡子,觉得这样会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小说家,但实际的效果是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沉迷于意淫的猥琐宅男。浩子自此发愤写作倒是真的,只是拿得出手的作品几乎没有,所有的投稿都石沉大海,眼瞅着大学时光就要结束。他自己也非常泄气。

毕业前,他进了一家广告公司,职位是文案。他在宿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反反复复看六小龄童版的《西游记》,他说:这个版本最经典,其他没有超越的。

毕业了,青春散场,各自纷飞。大家忙忙碌碌,张罗着自己的日子。偶尔相聚,却怎么也凑不齐人数。我只是听说,迷恋网游的秆子子承父业,做起了包工头,而且再也不碰网游了。大龙还是经常看动画片,只不过现在是陪着他的女儿看,他是成家最早的一个,现在在一家乡镇企业当主管。我们中的有些人依然晃晃荡荡,不着调。阿汤,小张,浩子,还有我,清一色平庸的上班族,活动地盘主要在“长三角”,倒是经常聚聚。喝酒吃肉,谈论花姑娘。

时至今日,我和阿汤依然做着艳遇的美梦。

偶尔谈起过去,轻描淡写,不足眷恋。在那些如春光般美好的年纪,我们却倾向于做愚蠢的事情,那些事情很小,有些荒唐,绝大多数没有意义。我们是一群迎着虚空奔跑的人。

每一个人终将归于阒寂,那么,剩下的只是如何让人生一路走得更热闹,所以,哪怕我们的情感炙热到让人脸红,行为幼稚到不忍卒睹,也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前不久,浩子的一部中篇小说在他梦寐以求的刊物上发表了。他买了几十本,逢人就送。在酒桌上,他自诩为小说家,并且声称他的微博粉丝已经过万。那嘚瑟的口气和当年一模一样。而我早已经辞去公职,当了记者,只是不敢说自己富有正义感。我们的故事还在艰难地继续着,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所有的梦想,只要存在心底,终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