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由于鬼狐戏的情节离奇怪诞,也便于各种技巧、杂技的运用,比如鬼魂出现的时间多在夜间,所以常使用吐火、耍烛一类的技巧。除了耍白绫、扳翎子之外,传统川剧中常见的旦角的跷功,以及藏刀、耍靴子、代角、变脸、吐珠等技巧,也大多是与鬼狐戏联系在一起的。因此,鬼狐戏往往具有很强的观赏性,为广大观众所喜悦,鬼狐旦这一行当也随之发展得曳多姿,成为川剧旦角行当中的一个重要构成分支。
2.聊斋戏与川剧狂生型人物的出现
小生一行,在川剧中专指文生,其表演历来为戏曲界所称道,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总的来说,川剧文生要求扮相俊美,讲究风流潇洒和书卷气,多半带有迂酸之气,川剧表演艺术家曾把川剧文生的神态特征归纳为“嗲、瓜、秀、媚”四字,颇为精当。像《拉郎配》中的李玉,《柳阴记》中的梁山伯,《彩楼记》中的吕蒙正,《乔老爷奇遇》中的乔溪等,可谓典型的川剧小生形象。随着聊斋戏的出现,川剧小生行当中又多了一种被称之为“狂生”的舞台艺术类型。较之其他小生行,这种“狂生”类型又有自己的特点。如像《洞庭配》中的落第书生柳治春,《仙人岛》中的出道书生王勉斋,以及《汝南寺》中的游学书生冯生,均属于狂生这一类型。
所谓“狂生”,首先是指剧中人具有落拓不羁、张扬外向的性格特征。《洞庭配》又名《水晶界方》,故事出自《聊斋志异·织成》。襄阳书生柳治春落第归来,乘船游洞庭湖,巧遇洞庭君出宫祭祀,兴起风浪。同船人皆下船避风浪,唯柳治春醉卧舟中。洞庭君、公主织成及随从水族、彩女至,柳被笙箫声惊醒,见织成婀娜多姿,不由得春心萌动,竟用口衔其金莲,致使织成跌倒。洞庭君怒其狂妄轻薄,下令将其枭首。不料柳生毫无惧色大声呼冤,言昔日柳毅遇龙女而登仙,今我醉戏一女而死,何其不幸之甚!洞庭君令其吟诗作赋以验才学,果然文才出众,俩人相见恨晚,最终柳治春与公主织成喜结良5。剧中柳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虽科举不第,然毫无落寞惶愧之意,归途中竟兴致勃发,邀约同行书友买船游湖,纵酒吟诗,谈古论今。当洞庭君到来之时,同船人皆避之而去,而唯柳生全然无视龙王威严,情不自禁调戏公主,可谓狂放不羁之极,是川剧舞台上少见的艺术形象。《仙人岛》中王勉斋之狂放不羁更是登峰造极。王勉斋文才出众,却屡试不第,故看破功名,欲外出学道。崔真人知道王勉斋本是天上蛟鳌下凡,为下一科状元,便将其引渡至仙人岛,以图点化。崔真人请来五老、八仙、牛郎、织女、银河夫人群仙会上银河夫人抚琴一曲,王勉斋心3意马,神差鬼使上前触摸银河夫人脸庞,激怒众仙,将其打下海岸。川剧《仙人岛》出自《聊斋志异·仙人岛》,但仅取原故事开头一节,并作了较大改动。原故事中王勉斋被崔真人渡至一仙山琼阁,见仙人男女数十,有一云和夫人弹琴技绝,王勉斋不由思绪乱如蓬麻。
崔真人知其痴迷已深,劫数未尽,将其降至仙人岛,再受劫难。
到仙人岛后还有一系列的故事,川剧中就没有这后面的内容了。
可以看到的是,川剧中的王勉斋较之原着中的王勉斋更为潇洒狂放,他竟敢在群仙会上、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抚摩云和夫人的脸,无视仙规,心高气傲如此者在川剧艺术形象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像柳治春、王勉斋这样的艺术形象川剧艺人通常称之为狂生,从其行当归类来看仍当属于文生行,但他们均有不同于凡生的经历,有的与龙女结亲,有的是天神下界,有着仙与人的两重性。
所以在表演上他们不完全套用一般文生的演法,舍去迂酸嗲瓜之气,尽量追求潇洒、飘逸、狂傲的气派,以符合他们亦仙亦人的身份特征。川剧着名小生演1易征祥、王荣光等擅演此类角色。
笔者2001年远月多次访问时年80岁的易征祥老先生,他说,《仙人岛》这个戏重在小生的表演,戏中有成套小生褶子、飘带、扇子的运用,这是其他戏中所没有的。虽然现在这些剧目由于内容的局限而较少演出,狂生这一类型的角色也很难确认其为一个行当类别,但有一点是应该引起我们重视的,那就是随着川剧聊斋戏的兴起,出现了像王勉斋、柳治春这样的有别于川剧其他文生行的狂生类型。尽管这些形象在建国后的川剧舞台上逐渐消失了,但其飘逸狂傲的气派风韵对丰富川剧小生的表演艺术却有着十分明显的影响,这是我们在研究传统艺术时所不容忽视的。
3.聊斋戏对川剧丑角行当艺术的丰富
川剧丑角艺术是川剧表演中极有创造力的一个部分,从人物的性格、身份、年龄等角度来划分,川丑行又可以细分为官衣丑、袍带丑、龙箭丑、褶子丑、武丑、老丑、婆子丑、襟襟丑、烟子丑等类型,能够塑造各种不同的角色形象。川剧中究竟有过多少丑角艺术形象无从统计,但据着名丑角表演艺术家李笑非先生介绍,他从艺远0多年,大约演出过有名有姓的丑角形象300多个;已故着名川丑演1刘又积先生(师承刘成基、周裕祥),生前将其演出过的丑角人物逐一拍成剧照,共200多幅,足见其丰富!
聊斋戏中以丑角应功的戏不少,其中以老丑、婆子丑、烟子丑、襟襟丑担纲的戏居多,并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尤其是为表演和讲口戏的发展积累了经验。
以婆子丑应功的剧目有《投庄遇美》《青梅赠钗》,前者是着名表演艺术家周企何先生的代表剧目,他在剧中塑造了一位心地善良、年迈耳聋的老妈妈梅媪,成为中国戏曲人物画廊中不可多得的艺术形象。《青梅赠钗》中那位以糠菜充饥、哽哽难咽的张婆婆也是观众难以忘怀的形象。川剧的婆子丑以生活化的表演为主,自然流畅,很少有丑戏常用的夸张、变形的表现方式,当属戏曲表演之上乘。《一只鞋》则是一出全部由丑角出演的大幕戏,这出戏堪称川丑技艺的集大成者,川丑行不同门类的程式功法在戏中都有表现,每个角色都是既演行当又演人物,充分体现了中国戏曲的美学精神,具有较高的示范价值。
以老丑应功的有《尔成说亲》《审红儿》等戏,是川剧老丑折子戏的代表剧目,前者为着名表演艺术家周裕祥所擅长,后由刘又积先生继承下来;后者是王国仁先生的代表剧目,多年来常演不衰。《尔成说亲》是《菱角配》中的一个折子戏,讲述的是一个家常故事:焦画工之女菱角清纯貌美,赶庙会时与书生胡大成一见钟情。菱角告诉大成,请父亲好友崔尔成上门说媒,亲事准成。大成照此行事。崔果然热心,第二天一早就到崔家说亲。
开初焦家索要彩礼,议婚之事几成僵局,后经崔尔成巧言说和,焦家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后遇战乱,菱角、大成分别与家人失散,大成母与菱角途中相遇,认作干女儿,暗中为儿子定下亲事。一日大成母子终于相会,母告诉大成已为其选下媳妇,大成因心恋菱角,拒不答应。后二人相见,喜出望外,终成眷属。这出戏前后情节与《聊斋志异》原着大致无异,但其中《尔成说亲》一折却是川剧的创造。原着中关于这一情节仅有一句话:
“崔极言成清族美才,焦始许。”这一句话在川剧中变成了一折用高腔演唱的生活喜剧,共四个角色,大约要演30分钟。崔尔成以老丑扮演,他古道热肠,好酒贪杯,巧于言谈,爱开玩笑;菱角妈为彩旦,快人快语,既心痛女儿又吝惜钱财;菱角父性情耿直但有些惧内;菱角天真无邪,直言要嫁胡大成。一出喜剧就在这四个人的吵闹中展开,极富乡土情趣和四川人的性格特点。
如崔尔成一溜烟儿跑到焦家提亲,一开口就吃了闭门羹,焦家夫妇开出菱角身价“金子要十锭,银子用秤称”,崔忿忿言:“二老言语蠢,哪有个儿女拿来卖金银。旁人知此事,羞死你屋头祖先人!”见说亲无望,崔抬腿要走。躲在一旁偷听的菱角姑娘着了急,忙跑进屋来唱道:“这种人户妈不放,儿便要碰死在草堂!”焦父觉得太无脸面,忍不住打了女儿一巴掌。菱角痛哭流涕,妈心痛女儿转而责骂焦父。崔在劝架过程中故意打岔说笑话,使双方的心结在谈笑中化解。焦母告诉焦父,女儿与大成八字相合,是个上婚。崔故意连比带画地说:“嫂子,不要做那么大荤,小煎小炒就够了!”逗得全家转怒为笑。老夫妇终于意见一致,同意这门亲事。焦家夫妇争吵刚完,又急着叫崔尔成去胡家回话,让胡家早日来下聘。崔尔成本来想在焦家吃过酒饭再走,焦母心里不8意,假意留客,先说没有下酒菜,又骂树上的斑鸠“要走又不走”。崔看出焦母的心思,故意与之调侃,说要赶紧回家,用水车把上边田里的水灌到下边田里去。焦母嘲笑崔老弟太笨,给上边的田开个缺口不就流到下边去了吗?崔说:
“它就是要流(留)又不流(留)嘛!”二人互相道破心思,观众无不开怀大笑。最后,崔尔成连茶也没有喝一口,乐颠颠向大成家跑去。一个热心热肠、机智诙谐、乐观爽朗的民间老人形象深深地留在了观众的记忆中。
三、不拘一格的表现手法和表演绝技
剧目的众多必然带来舞台艺术的繁荣,频繁的演出活动更推动了表演技艺的日新月异,精益求精。在清末民初以至建国之前,一般的川剧班社通常都能演出20多个聊斋戏剧目,大量鬼狐戏的上演,为川剧表演手段的创造和积累提供了有利条件。许多至今仍然保留于川剧舞台并被国内外观众赞叹不已的特技绝招即出自聊斋戏,而且一些杂技、民间游艺也在聊斋戏中得以发挥并日趋精致,具有了艺术欣赏的品位,下面分别予以介绍。
《夕阳楼》又名《金钗案》《封云会》,故事出自《聊斋志异·梅女》。写小偷季怀半夜至梅府小姐房中行窃,盗得金银和梅小姐金钗一只,被捉送官。县官赵龙与二公差收受季怀的金银,将盗窃案断成通奸罪。梅小姐受冤屈上吊身亡,梅老爷气极送命,梅夫人碰壁自尽。家院梅芳招来邻里乡亲帮助操办丧事。
邻居甲乙丙丁恰好由扮演县官、小偷、公差何田、袁旺的演1充代,除了穿着不同之外,四个代角的面孔同先前所扮角色完全一样,大家围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发表对此冤案的意见:
众:这件事看起来要怪那个贼(手指邻乙)。
《夕阳楼》中的小偷季怀,刘又积饰。
邻乙:怎么指到我哟。
邻甲:我顺了手,他不去,这一家人怎么得死呀?
邻乙:那狗日的官贪财受贿,乱抬别人的包袱,我说要怪官(指邻甲)。
邻甲:怪不得官,你知道不,做官跟做生意一样,是花了本钱的,他不搞点利吗?依我看要怪那杂种差人!
邻丙:为啥要怪差人呢?
邻甲:官在衙门里坐起,他晓得外面有啥子事呀?那杂种差人不乱打条,咋个会生出这种事来?要怪那差人!
邻丁:怎么怪差人呢?他们的粮饷都让当官的吃了一些,他不打条,会做啥子?
有道是“山王不开口,老虎敢吃人呀”?要怪官!
众:好,你们都不要东怪西怪了,我看这几个都不是好东西。
《夕阳楼》过去是一出常演的喜剧,虽带有一些因果报应的色彩,但这出戏故事曲折离奇,表现手法别致,在众多的聊斋戏剧目中仍不失为一部佳作。尤其是让四个邻居出来代替四个恶人直接上场说话,为各自的罪行开脱,又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既抨击了旧时官府的黑暗腐朽,又揭示出县官、公差的卑劣心态,真是妙不可言。这种代角表现手法聊斋戏中运用较多,又如《窦玉姐》一剧,在害死窦玉姐的南山复被行刑时,刽子手即由扮窦玉姐的演1来替代。在戏班演1和观众来看,恶人必有恶报,害人者必将受到惩处,由受害者来惩罚害人者,最是合情合理。这也许就是代角这种艺术手法产生的心理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