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聊斋志异与川剧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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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川剧聊斋戏博杂深邃的思想蕴涵(3)

川剧聊斋戏中涉及到佛教的剧目较少,其中有两出戏带有明显的宣传佛家教义的色彩。根据《聊斋志异·画壁》改变的《画中5》(又名《画中乐》)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证:书生朱鸿儒为文曲星下凡,但却贪恋酒色。为救渡文曲星,志公禅师专程降临人间,布下虚幻之境为其指点迷津。是日,朱与学友孟龙潭相约游览西山古刹。志公禅师在庙中讲法,朱无心听讲,闲逛至观音殿,见墙上挂一轴画卷,画中志公为一群女弟子讲法,其中一女子清奇脱俗,对朱眉目传情。朱不由心意迷乱,抬腿上墙随画中女子而去。二人正情意缱绻男欢女爱之时,忽然跳出四1神将,扬言“有私匿凡生者,拿获一同治罪”。女启窗而去。孟龙潭向禅师询问朱生去向,志公手指壁画呵一口气,朱随之跳出画中,若有所悟。孟问其故,答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虚。从此割去淫心,专心读书。”又如传统戏《菱角配》,大成一家笃信佛教,后遇战乱,观音菩萨显灵,保佑全家团聚。正是因为这些剧目具有明显的宣扬佛旨的功利目的,其人物形象远不及道士形象那么个性鲜明、丰富、生动,故而剧目的影响力也有所削弱。

五、情通三界的神鬼观

川剧聊斋戏中涉及人与鬼、神、狐甚至各种精怪之恋的剧目约有40余出,占全部大、中型戏的一半以上,是川剧聊斋剧目中一个最主要的题材类别。川剧旦行中的鬼狐旦的形成,与之有密切的关系。最为常见的人鬼(或狐、仙)相恋的故事类型为:

美丽善良的鬼、狐或神仙看上了书生,继而情投意合,或为书生排忧解难,最后或结为夫妻,或为书生另寻佳偶,自行回升天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美丽的灵狐妙鬼、花妖神仙都是女性,她们以各种方式与书生偶然相遇,个个温柔体贴,处处化险为夷。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如《画皮》中的食人女鬼。

按照佛教或道教的说法,神仙、人、鬼分别住在上天、人世和阴曹地府之中,彼此是不能够来往通婚的。如川剧目连戏中的鬼魂,她们来到人世是寻找替身的,谁人碰上,必死无疑。又如《白蛇传》《天仙配》,神仙纵然来到人间结婚生子,仍然要被抓回九重云霄。唯有聊斋戏中人鬼狐仙不一样,他们的活动范围具有三界融通的特点,人可以随便进入地狱,鬼可以随时来往人间,神仙自然更无拘无束,自由徜徉于人间天庭。只要情之所至,人、鬼、神都可以成为一家人。川剧《荷花配》由《荷花三娘子》改编:杜君才书斋苦读,被苦修千年的玉面狐相中,二人一见钟情,拜了天地。西方永法罗汉得知文曲星被玉面狐缠上,前来解救。杜遵罗汉所嘱,回家将玉面狐收进瓷坛。玉面狐苦苦哀求,称自己与杜只有一段情5,即将成仙,杜将其放生。

为报救命之恩,狐仙要杜端阳节到西湖一游,碰上花船即追赶,见红莲一枝便连根采回,放于火中,自有荷花仙子出现。说罢,玉面狐升天而去。杜依玉面狐之言行事,一切皆应验。荷花仙子为考验杜君才,变作一块石头。杜痴心不改,夜晚将石头放进被子,石头又变作美人,二人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又如《巧娘配》中的巧娘为鬼,却被狐仙华母收养,后来与华母女儿一起嫁给了书生。可见川剧聊斋戏中人、鬼、狐仙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界限。

如果说上述故事中鬼、狐、仙在与人的交往中占有主动地位,那么《湘裙配》的故事则显示出人在与鬼交往中的主导性:

晏仲兄早亡。一日路见一小孩酷似其兄,便跟随其后,径自来到阴曹地府亡兄家。原来其兄死后在阴曹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与人间无异。晏仲见兄之妾妹湘裙貌美,欲结姻5。兄言,以针刺其背,如流血则可。湘裙竟自刺其背,鲜血直流。二人一同返回阳世结为夫妻。兄之小儿被晏仲带回家中续香火,因久沾人气而自然还阳,后来考中举人。这个故事给人以这样的暗示:人鬼之间,本无太大差异,阴间之鬼,只要有阳世之人的帮助,就能重新回到美好的人间。既然鬼能还阳,何须再去找替身害人呢?

川剧中有不少鬼戏,对表现人与鬼的交往有约定俗成的时限和过渡方式,一般来说,鬼只能在夜间来到人间,天亮必须离开;而人若到阴间,必须是灵魂出窍,肉体还在阳世。这有两种表现方式,一是暴病猝死,尚未入土;二是昏昏入睡,灵魂出窍。前者如《考弊司》中的闻人生,在病榻咽气之时,灵魂来到阴间,后因其阳寿未满,返回人间。后者如川剧《斩龙台》:

唐太宗与魏徵下棋,魏徵昏昏入睡,而其灵魂则在此时出窍,斩杀了违令的金角老龙。从《湘裙配》《荷花配》故事中我们看到,人、鬼、神之间没有任何距离,鬼可以生活在人世,人可以自由到阴间,神仙也可以摘去仙根,永住人间。而且,人、鬼、神之间,思想、情感完全可以沟通,相互和谐共处。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如《聂小倩》《画皮》中的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但它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种三界融通的神鬼观,突破了传统的神鬼观念,丰富了中国神鬼文化的内涵。神不仅仅是居高临下、主宰人类命运的恶煞神或者保护神;鬼的形象也不再停留于青脸红发、獠牙利爪的催命使者或害人精。他们从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变成了帮助人们实现梦想的天使。这些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个性的神与鬼的艺术形象,是人类对自然界认识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艺术地表现了近代社会人类不再迷信和惧怕神鬼的科学思想,从一个方面反映出蒲松龄和川剧艺术家进步的世界观。

六、万物有灵的自然观

《聊斋志异》中关于自然万物的描写是极为出色的一个部分。蒲松龄一生都生活在民间,其度过一生的淄川县洪山镇蒲家庄至今仍然被广袤的田0所围绕,有这样的大自然陶冶,加之其“雅爱搜神”、“喜人谈鬼”的特殊兴趣,使他的作品超越了同时代一般文人作品的表现范围,自然界的狐、虎、鼠、兔、乌鸦、蜜蜂、蝴蝶以及各种植物花卉都进入了他的创作视野,并为之赋予了灵魂与人类情感。通过对数量、种类繁多的动植物的活灵活现的描写,向我们展示了他那宽阔、博爱的胸襟和丰富的想像力。

在川剧这一舞台艺术样式中,蒲松龄笔下那充满生机的世间万物,得到了更加生动形象的艺术展现,并具有了四川化的特点。川剧聊斋戏中以动植物为主要角色的剧目较多,仅从剧名上看,《蜂蝴配》《蜂王配》《龟中5》《乌鸦配》《金霞配》《双兔5》《玉鼠配》《狼中义》《荷花配》《水莽草》等都与动植物有明确关系,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能与人友善相处,并建立了幸福和谐的家庭,如《蜂蝴配》中的蜂精、《花姑子》中的獐子、《玉鼠配》中的鼠精、《双兔5》中的兔仙,就连《金霞配》中的龙王之女,也都嫁与了人间书生。当然也有一些兴妖作怪的动物来到人间作祟,但均被收服。在这类剧目中,川剧艺术家为了吸引观众,增加舞台艺术表现力,往往会在原着基础上加重神怪色彩,这似乎也是川剧聊斋戏改编的一条规律。如由《海公子》改编的《双兔5》(建国后又改编为《耐冬花》),川剧将原着中的美女蛇改变为善良乖巧的一双小兔,这首先是从艺术形象和动物的习性方面加以考虑,兔的舞台造型明显比蛇更具亲和力。

剧中不但有兔灵一家,它们还有獐、鹿、猴等朋友;其对立面是毒蛇,它们也有壁虎、蚂蟥、蝎子等朋友。双方为争夺耐冬花展开了激烈战斗,这么多的动物聚集一堂,舞台场面十分热闹。

《聊斋》故事有一篇名叫《申氏》,写书生申氏夫妻间发生的一段奇事,其中穿插了一个千年老龟害人的故事。川剧据此改编为《龟中5》(又名《斩龟尾》),出于不让舞台场面太冷清的考虑,川剧艺人为龟林大仙增加了两位朋友:鲤鱼大仙和千年蟒蛇,并为它们设计了颇有地方色彩的台词。一日,它们出门游玩,各自报家门:

鲤鱼大仙:【园林好】道妙玄参,要修成大罗菩萨。我生来头小尾大,浑身尽是金甲。别的人儿我不怕,怕的是渔翁将我拿。拿我回家下,锅内放油炸,花椒一大把,撒把嫩葱花。一家齐坐下,吃得大汗洒。这苦楚难招架,回了心念佛法。朝日沙滩耍,不去若波杂,何日里鱼龙变化。

千年蟒蛇:自幼生长岩洞下,出洞来摆尾巴。我生来头小尾大,浑身上尽是菜花。无事把山下,便咬鸡鹅鸭。别的人儿都不怕,怕得施某设计将我拿。拿我回家下,那时我就无法。将我皮来割,拿去喂乌鸦。细思量心害怕,回了心念佛法。朝日沙滩耍,不去若波杂。

龟林大仙:自幼生长在河坝,颈项上好像丝瓜。身披九宫八卦,算人间福禄无差。别的人儿我不怕,怕的医生把我拿。取我龟胶不算啥,还要割我龟甲架。

这苦楚实难招架,回了心念佛法,朝日沙滩耍,不去若波杂,做一个色大王八。

这些生动且个性化的台词,既表现了这些生灵的智慧、情感,也折射出四川人的审美趣味,显示了川剧艺人丰富的艺术想像力和创造力。

这种万物有灵的自然观,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天人合一”宇宙观的一种艺术反映,其中蕴涵着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的良好欲望。不论世间万物,人类只要以爱心相待,彼此间就能情感相连,心灵沟通,和睦相处,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创造出美好的生活。川剧聊斋戏在21世纪的今天,仍旧可以给我们这样的教益。

前面已经谈过,川剧聊斋戏剧目体系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从晚清到21世纪初,川剧对《聊斋志异》的改编从来没有停止过,每一个历史变革时期,都有一些改编的聊斋戏出现。这种动态发展,形成了川剧聊斋戏思想内涵的时代性特征。

这是川剧改编《聊斋志异》区别于改编其他古典小说的一个重要特点。究其原因主要有三:其一,《聊斋》故事为400多个独立短篇,便于戏曲加工改编。其二,其题材的社会涵盖面广,容易找到与各个时代的社会思潮的沟通之处。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在于蒲松龄是一位具有人文观念和民主意识的进步作家,也是一位平民作家,其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关于追求婚姻自由、向往社会平等、同情贫穷弱小、揭露官僚腐败等进步观念,与中国近现代民主革命社会思潮有着较多的一致性。

比如,他对于婚姻自由的理解颇具现代意识,除了自主择配以外,他也肯定“聚散随5”两性观的合理性,这是《聊斋志异》中迥别于其他同时代文学作品的一个具有人文精神的进步观念,在川剧中这种闪着近代人文精神的婚恋观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发展。川剧聊斋戏在赞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同时,也推出了另一类以“聚散随5”为主题的剧目,如《刀笔误》中的张鸿渐与狐仙施舜华、《宦娘》中的温如春与狐仙宦娘、《荷花三娘子》中的杜君才与玉面狐、《甄刘5》中的刘中北与镜花仙子等,均属此种类型。施舜华看上逃难途中的张鸿渐,二人有了一段夫妻5,后来施舜华帮助张与家人团聚,自己修炼升天。玉面狐知道自己与书生没有5分,但求一段真情,随之坦然离去。这种观念出现在三百多年前的封建时代,使人不得不佩服蒲松龄那超前的人文意识。

随着时代的发展,民主、科学、法制、人文关怀等意识的不断增强,《聊斋志异》的人文思想与后来改编者的时代观念较容易形成新的契合点。川剧聊斋戏思想文化内涵的与时俱进,也推动着聊斋戏舞台艺术形式的变革与发展,为《聊斋志异》注入了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