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一剑
“不过……”白须老人略有停顿,捋着长须,“盛武帝极宠安贵妃,或许……”
“帝王之宠有几个长久?更何况,安贵妃究竟是不是南傕人,也只是一个谣言和猜测。”面具之人忽而笑起来,不知是忧还是伤,“当初父亲为保南傕平安,截来一半本该在问剑山庄的卷宗拿来做筹码,盛武帝为保如今平稳局势,答应父亲百年内朝廷不再侵扰南傕。却不知啊,如今太子与裴子衍暗处夺位,这筹码却成为南傕的一个劫。如今,即便我们将卷宗送离南傕,也无人相信南傕能脱开干系。”
屋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寂起来。
“太子在晌午时已夺去一半卷宗,这另外半份,裴子衍势必会拼全力夺去。”老人长吁一口气,看着窗外蹙眉疑问,“只是,裴子衍早就知道那半卷宗在问剑山庄,而问剑山庄又已布有不少他的人,他为何既不插手,也不阻碍?”
“裴子衍的每一个决定都必定是深思熟虑后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面具之人低低一笑,音色撩人,“他不想得罪自己的老丈人,更不想与自己才和好的官颖欢关系破裂,所以,这个坏人他让太子去做。最重要的是,他还可从中获渔翁之利。一旦太子得手半张卷宗,势必会开始一一将卷宗上有记录的人斩草除根,这么大的举动,裴子衍也会从中摸到几分线索,顺藤而上。况且,裴子衍对另外半张卷宗势在必得,一十八个人的名单,有九个人,对付太子,足矣。”
白须老人凝眸:“势在必得?族长是要把名单直接交给裴子衍?!”
“当年卷宗是为保南傕族平安,如今它既然不能保南傕族平安,要它何用?”面具之人静默片刻,道,“如果裴子戚与裴子衍之间,一定要有一人拿到卷宗,那么我反倒希望是裴子衍。”
此话倒也不假。
如今,天枢、天璇、天权、天玑、开阳、摇光、玉衡七国之中,天枢虽是七国之冠的大国,其他六国每年也都要向天枢上贡,但六国百年来受压迫的屈辱已促使六国开始蠢蠢欲动、暗中勾结,若是让邻国得知盛武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只儿子夺位会愈演愈烈,邻国也不会轻易错失这天大的好机会。
而太子裴子戚,实在不是能治国的良人。
五年前,裴子戚以“犯我国威”为由向盛武帝请战天权国,繁荣昌盛的天枢国却在备战前夕遭遇经年不遇的大旱,大旱起于天玑北方,靠近预备起兵之地,死于饥荒的黎民数以千计,紧接着疫病横行,很快导致物财枯竭,粮草不足,且不说征集兵员不足,运送军粮的劳役亦是不够。
正在朝廷众臣头疼不已之时,盛武帝将裴子衍招回宫商量计策,虽然最终出兵的是裴子戚,可知道实情的人都明白,那场胜仗完全得益于裴子衍的背后谋划。
放眼天枢,除裴子衍还有谁能知胜之道、用兵如神?还有谁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裴子衍入住的木屋分为两间,外间的木桌上静静地燃着安神香,里间床上的小人儿蜷缩着身子已然熟睡。
屋外有悠悠箫声一直绵延不绝,箫声空灵浅淡,如浮云在林间缭绕,却在轻浅之中蕴入了幽凉婉转的悲沉之意,令人徒生凄伤。
“主子。”
一进入小镇,百里就改口唤裴子衍主子。
裴子衍正坐在窗前静听箫声,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见百里盯着自己,哂然一笑:“他们都睡了?”
“嗯。青衣和凌姑娘已睡下,沧……”百里轻顿,改口道,“慕容灵在他们屋外守着。”
裴子衍见百里欲言又止,凝眉:“出什么事了?”
百里抬眼看裴子衍:“念岚失手杀了官颖承。”
裴子衍蓦地一震,拂袖掠身而起,眨眼间人已至百里眼前,声音冷冽透骨:“再说一句,杀了……谁?”
“官颖承。”
裴子衍右臂一振,百里蓦地退后几步,低哼一声,唇角有鲜血溢出。
“我当初怎么说的?”裴子衍的面容隐在暗处,墨玉般的眸子沉渊般地深,言如寒冰,“现在,她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百里黑眸一闪,竟咚的一声右膝落地:“当时情势所迫,念岚也是失手,并非有意,请主子念她初犯,放她这次。”
裴子衍不发一语,长久沉默。
他侧眸去看里屋熟睡的官颖欢,那眸底渐渐流动出一种难言的压抑与沉闷。
许久,裴子衍微闭上眼,轻声淡淡问:“什么情况?”
百里依旧跪在地上,闻言几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回顾念岚惊慌向他诉说的内容:“主子也知道,太子已知晓那画卷里就隐藏着另半张卷宗。太子今晨派人潜入问剑山庄与早就在山庄的内奸里应外合夺取画卷,许是为以防万一,并没有召唤玄月楼的杀手,而是用他们自己手下的亲信。念岚得知消息赶往山庄,准备夺回落入太子之手的画卷,几人追打到山脚下,念岚本已抢回画卷,官颖承却半路杀出。”
百里顿了顿,继续道:“官颖承应是之前见过念岚,一眼就认出念岚是玄月楼的人,又因当时念岚手中有已抢回的画卷,便认定念岚是最近让山庄动荡不安和杀死周亦寒的幕后黑手,招招相逼,并发出信号正欲召集来更多山庄弟子。就在念岚和官颖承交手的过程中,太子的手下开始围攻官颖承,官颖承便以为念岚与他们是一起的,开始奋力反击。念岚一面要顾忌着不能伤官颖承,一面又要防范太子手下的暗袭……”
“所以,不得不杀了官颖承?”
“不是。”百里难得的语气略急,“念岚的剑本是刺向太子手下,混乱中太子手下却拿官颖承来挡,念岚那剑本就使了十分力气,眼看所刺之人不对,想要收回已晚,官颖承的背后,太子手下又刺去一剑,正中要害,这才……”
裴子衍转眼看百里:“我说过,太子要夺那半张卷宗,让他去夺就是。”
百里静默半晌,低首:“主子,这件事念岚固然有错。但那半张卷宗上是害死念岚一家上下三百口人的凶手,换作谁,能无动于衷呢?”
裴子衍抬眼望窗外苍穹深处,天上繁星倒映在他眸底,闪烁出挣扎、矛盾的情绪,许久过后,他回眸又看床上静静安睡的人,淡声问:“问剑山庄呢?”
百里唇角一滞:“山庄的弟子赶到时,恰好看到官颖承前后受剑的画面,如今,庄里处处在传杀死少庄主的人是玄月楼的念岚。”
裴子衍闭了闭眼:“百里,你觉得应如何处置念岚?”
他本可以轻易取得完整卷宗,以此让太子彻底失势。可他却费尽心思、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让她在以后知道实情时不那么恨自己而已。如今倒好,念岚的一念之差,让他前功尽弃。
他手下的人,杀了她的哥哥。
这传奇的一剑,究竟是刺破了谁那本就淡薄的希冀?
呵……
他尚自沉浸在两人关系逐渐缓和的喜悦之中,他最信赖的两个手下却让他看到了他和她在不远以后不能避免的生死对立。
此时,他们情意正浓。
将来,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不知是哪里痛,只觉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他难以喘息,他扶上身旁的窗棂,隐约听到自己心底有渐渐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