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颤抖着手抹去额头的汗珠,缓缓起身朝四周望了一圈,看到一个方向时,丫鬟明显顿了顿,却又似是看到那人身边的人,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很快浮出泪水,回身趴在地上,哭道:“奴……奴婢不记得了……”
盛武帝的眼睛,在丫鬟刚刚巡视时短短一瞬的停顿间,眯起,很快又面色如常。
“王力海,这丫鬟你可认识?”
盛武帝身边的王公公急忙回话:“回皇上,奴才见过,但记不得名字。”
“她家中可还有人?”
“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妹妹,还有一个年迈多病的奶奶。”
盛武帝“嗯”了一声,看着丫鬟扶在地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语气倒愈发平静了:“你指出那人,朕指定太医给你奶奶治病,并保你无事,保你家人后半生无忧。”
丫鬟一怔,原本以为龙颜大怒,自己必死无疑,哪里能料到皇上会说这样的话。她这才慢慢抬眸,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看盛武帝,咬着牙,回身指了指一个人。
这一指,不只那被指之人面色瞬间惨白,连同整个宴会的人都惶恐得不敢呼吸。
倒不是这人有多么特别,只是她正站在凌妃的身后,是新伺候凌妃不到三个月的丫鬟问兰,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三个月前还是太子妃的贴身丫鬟。
那问兰此时已脸无血色,跌倒在地。
太子妃先是面色变幻不定,又见问兰那反应分明是事情败露后的无望之色,应不是嫁祸给凌妃这么简单,看来她和太子或许才是对方最终的目的,心知再急也无济于事,反倒很快恢复常色。
凌妃蓦地站起身,脸色突变,上前狠狠拽起已瘫软的问兰,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问兰已唇无血色,低头缩肩颤抖得不能成语,过了半晌,才惊慌地不断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咚、咚、咚、咚……
她每说一句“奴婢该死”就重磕一个头。
直到磕得那地毯血迹斑斑,听得在场众人都撇开脸去,盛武帝才慢慢开口:“停了吧。”
官颖欢不明白其中缘由,只以为是那凌妃刻意为之,实在想不明白连自己这种宫外之人都知道西湖龙井在宫内是禁茶,皇上的嫔妃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然而在场的宫内的人都知道那丫鬟的背景,所以都明白这把剑指向的并不是凌妃,而是问兰先前的主子太子妃。毕竟,没有人会使唤自己贴身的丫鬟去做这样的事,一旦败露,就是偿命也洗不清嫌疑。
就在众人都将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向蹙眉凝神的太子妃和太子裴子戚时,盛武帝开口了——
“今日是朕的寿宴,朕不想见血。戚儿,将这丫鬟交由你审问,最终给朕个结果,如何?”
裴子戚怔了怔,没想到盛武帝如此信任他,急忙道:“谨遵父皇旨意!儿臣一定查到幕后那人!”
许是盛武帝许久不曾分派过裴子戚重任,此刻将此等挑战圣颜的大逆不道之事交付给裴子戚处理,裴子戚一时之间竟有些小小的欣喜。
然而在座的太子一党,少数人内心窃喜,聪明人却默默跌足长叹。
盛武帝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会在经过这件事后不对太子产生怀疑?方才那句,完全是试探,太子最聪明的方式,应是推掉这烫手山芋,最好是交给他私下的死对手裴子衍,否则,无论他查出的最终结果是什么,盛武帝都不会完全相信。
今晚这个插曲,若真是太子所为,那太子便是在用自己已逝母后的真正死因提醒盛武帝:当年您已亏欠母后,如今在太子之事上若有动摇,母后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
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实在是在挑战盛武帝的底线。
然而这件事即便不是太子所为,也已经在盛武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再想拔去实在不易。
盛武帝似是欣慰地点点头,让人将两个丫鬟押下去,不多时,宴会再次恢复热闹,在场众人畅意言欢之下又多了几分心思和猜忌。
官颖欢偷偷瞥一眼盛武帝,却见安贵妃与盛武帝软语娇笑中,那柔媚入骨的眸子却不断瞥向她与裴子衍的位置。
她抬手拽了拽裴子衍的袍袖:“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裴子衍俯身过来:“无聊?”
她急忙点头如小鸡叨米,余光掠过安贵妃扫来的视线,故意凑上前,俯身在裴子衍耳边:“太闷了,我都不能放开品尝这些美味,坐在这里真是煎熬。”
裴子衍俯过去的侧脸恰好遮住安贵妃的视线,从安贵妃的视线望去,就好像官颖欢凑上去亲吻了裴子衍一般,安贵妃那明媚的笑立即变得幽怨、妒恨。
官颖欢得意地一扬眉梢,干脆“啵”一声,在裴子衍的侧脸上吧唧了一口。
裴子衍垂眸,怔在她那一湾清澈盈亮的水波中。
宴场薄纱摇曳轻飘,糜丽奢贵。
他凤眸微睨,她抿唇低眸。
这一眼,华光流转,飞扬荡漾,入她眼中皆是他滚滚春江水般流动的缠绵情意。
天色微微泛白,官颖欢隐约听到外面有太监传话的声音,因昨夜睡得极晚,意识才清楚不过一瞬,又渐渐沉睡过去,只记得陷入梦境之前,身旁的人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吻,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
清晨起床的时候,青衣端着水盆进来,脸色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总之有些与之前不同的古怪。之前,青衣看到她与裴子衍一起,都会开心地暧昧朝她眨眨眼,可自从失踪再次回来,每每她与裴子衍一起,青衣看着她的神色都会有些犹豫。
“小姐。”
官颖欢正要净脸,听到身后青衣叫她,回头问:“怎么了?”
“小姐知道王爷早晨去哪儿了吗?”
官颖欢摇摇头,只记得他临走前那浅浅一吻,唇角不禁浮起些微止不住的笑意:“怎么了?”
青衣的视线在官颖欢脸上搜寻一阵,犹豫问:“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后,还喜欢他?”她本以为裴子衍不想官颖欢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官颖欢问剑山庄的事,然后又找借口说有急事必须回六合将官颖欢尽早带回去,可是经过昨夜,她突然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样正式严肃的语气,让官颖欢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愿提醒自己是否又对他投入了感情,或者说,甚至投入了多于从前的感情,最近一些日子,她只想随着自己的心走。就如裴子衍说的一样,他们既然已经成亲,何不顺其自然?
青衣见官颖欢似又陷入与裴子衍的感情之中不可自拔,抿抿唇,不忍将那些话讲出来。随即扑哧一下:“哎哟,是谁当时豪言壮志,坚决不再做傻瓜?”
官颖欢咬着唇娇嗔瞪一眼青衣:“也不是说全身心重新投入,毕竟经过之前的事,心里还是有些隔阂。但这次,我不会再那么傻,凡事都会把握尺度的。放心啦!”
官颖欢的模样青衣完全无法放下心,可她怕官颖欢会难过,又强自牵起一抹笑,点点头。
青衣端着水盆出去不久,官颖欢听到外面有说话声音由远及近,她跑出去,隐约听到百里的声音——
“皇上果然还是戒心重,直到王爷快要出六合,才愿松口叫王爷回宫。”
随即,她听到裴子衍一声极轻的笑,那种熟悉的胜券在握的笑声。
裴子衍还未迈进屋,就看到倚靠在门旁若有所思的官颖欢:“醒了?”
百里退去,官颖欢抬眼看立于身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的裴子衍:“你是怕,皇上对你起疑心,所以才做出急着回临安的态度?”
“怎么?”
“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在那个时候离开六合?”他背后的阳光太过明亮,她微微眯起眼睛,“你明知道皇上一旦放下戒心,再加之有安贵妃在皇上耳边吹枕边风,就一定会让你回宫参加寿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