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颖欢推开窗,足尖一点,借助窗棂轻烟一般飞身上屋顶,动作又轻又快,连窗外紧挨的树都没有碰到,枝叶悄然不动。
娇柔的身影方落在屋顶,黑衣人冷笑一声,衣袖一拂,有细细的药粉挥撒而出,官颖欢急忙屏息,扭头避开药粉,隐约闻到熟悉的味道,悄然一笑,这种低劣的毒药也能入她的眼?
官颖欢一个倒翻,袖间匕首滑入手心,手腕翻转,利刃在夜里划过明亮的光,撞上对方直刺过来的利剑,铿然一声,官颖欢手腕震得酥麻,手指失去知觉的一瞬间,短剑自手心滑落,砰一声落在屋顶。
对方利剑电一般的速度袭上她脖颈:“我姐姐是你杀的?!”
竟然是个女人。
官颖欢蹙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可不曾记得她有杀过什么人,而且是女人。
“你姐姐是谁?”难不成是曾经袭击过她的什么人?
“我姐姐,是临靖王府的舞姬。”那女子嗤笑,“那个被你的护卫杀掉的舞姬。”
官颖欢心头一跳,当初她为了造谣的确吩咐沧海杀过三个临靖王府的人,那舞姬是其中之一。不过,那样的人,死不足惜,若是不死,只会祸害更多人。
官颖欢心头刚刚蒙上内疚,在清楚所杀之人是谁后,很快消散:“死在你姐姐手里的丫鬟,不在少数,我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
那女子怒气更甚,利剑陷入官颖欢细嫩的肌肤,忽有石子打上剑锋,剑刃一斜,官颖欢借机灵巧跃开。
女子回身,便见官颖欢后侧几步之外的裴子衍,长身而立,夜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得鼓鼓作响:“王爷。”
那女子声中带泪,却似与裴子衍相识:“王爷,阿姐是被她杀的,不是自杀!”
裴子衍微笑,上前几步站在官颖欢身边:“你阿姐是自杀的。”
女子一怔,然后慢慢反应过来,呆滞地后退几步,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那声音在夜色里凄厉婉转,让官颖欢竟忽然纠结起来,当初杀那舞姬是对还是错。
“原来如此……”女子轻声低喃,“阿姐死得那么冤枉,本以为王爷是不知实情才放过她,原来王爷什么都知道……”
女子倏然抬眸,望着官颖欢,眸底闪过厉色,正要出手,一颗石子没入胸前,鲜血汩汩而出。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死掉的机会,毕竟,自杀啊,她下不了手。
这个世界这么肮脏,没有阿姐,她也活不下去……
女子纤细的身子缓缓落地,躺在屋顶孤零零如风中落叶,闭上眼之前,她隐约看到小时候,那尊贵的男人将她与阿姐从花楼的嬷嬷手里救出带回王府,问她们愿不愿意跟着他……
如今,不过是一命还一命罢了……
官颖欢怔怔地看着女子胸口不断流出的鲜血,直到那女子抽搐两下,在风中彻底闭上眼。
裴子衍手臂轻环住她的后腰:“回去吧。”
官颖欢身体蓦然一抖:“你刚杀了她?”
她质问的语气,让他眉头紧蹙:“她要杀你。”
“可有你在,她杀不了我。”官颖欢蓦地抬眼,看着身侧的裴子衍,又觉他变得十分遥远,唇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你杀她,是因她要杀我?”
官颖欢木然转身,飞身而下。
裴子衍杀了那女子,是因那女子知道得太多。
这世上,只有森冷的衣冠冢,才会永远沉默。
裴子衍却让她担了这个罪名,害她心神不得安宁,那女子死前望着她的眼神,她想,她很多年里都不会忘记有个人在死前,曾用那样空寂、无望的眼神看着她。
裴子衍吩咐百里守着青衣后,紧随官颖欢身后进屋。
他伸手去拽她,她蓦地身体柔软一闪,躲开他的手臂,反身手心聚力朝他劈去,她知道她根本就碰不到他,她只是气,更气对他始终无法死心的自己。她力道之大,连不远处的帐幔都似被风吹般在屋内缓缓飘摇。
裴子衍也知她只是发脾气而已,心里不但不怒,反而有淡淡喜悦。曾经她气急也会挥舞着拳头朝他发泄,可她从来都打不到他,在他身后急得哇哇乱叫,他每每看到她气得跳脚脸颊鼓鼓的模样,心情就分外愉悦。
他袍袖在她眼前翻转飞舞,像暖风里摇曳的曼陀罗,美丽而危险,他干燥的手心拽住她挥舞的手腕,近身一拽,俯身在他耳畔,含笑的声音低低道:“姑娘家,不要杀气这么重,多影响形象——”
她秀眉倒竖,扭头避开耳畔他温醇暖热的气息,带着湿湿的气息扑洒在她耳侧,他的声音低迷而醉人,似春日那些浓浓淡淡的花影婆娑交织在心头,字字醉人。
官颖欢的脸,没来由一红:“我要形象做什么!”
“别忘了,你是王妃。”
王妃又不是我想做!这样的话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她及时收住,否则又将是一场冷战。
可裴子衍是多么精明的人,这样的欲言又止哪里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他这次却没有沉眉冷眼,反倒低眸凝着她,眼波流荡氤氲得像一场梦,梦里都是美好的时光:“如果我向你解释锦绣和安贵妃的事,你能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吗?”
官颖欢没料到他这么说,不过不得不承认,这般的“怀柔手段”确实让她身上的小刺收敛了一些,冥想之际,他已抱着她在椅上坐下。
她真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吗?
一旦她开口说好,就不会再有反悔的余地。
一旦她开口说好,以后还有离开他的机会吗?
再三思量之际,他握紧她的两只小手将她环抱在身前,勾起她一缕发丝把玩:“小祖宗,这个问题有这么困难?”
官颖欢头昏脑涨,想要反驳又不想理他。他自然觉得不困难,一切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他随时可以抽身而退,可是她呢,一旦答应就不会再有机会反悔。
她怎么能跟他比?
她这次学聪明很多,先问他:“你先告诉我锦绣和安贵妃的事,我再告诉你答案。”
裴子衍俯首过去在她颈项旁闭眸深深一嗅,在她的面红耳赤下笑容愈发炫目,这才慢慢道:“锦绣和安贵妃是双胞胎,我十年前救了她们,将其中一个送进宫,另一个留在身边,以防日后若有变动,也好协调。”
他将她垂落在眼前的发丝一并拂到身后,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当初救锦绣不救你,不是因她在我心里比你重要。那次劫持完全是太子为试探我的态度而设的陷阱,一方面想看我的软肋在哪里,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问剑山庄对这件事的态度。所以,我做了场戏给他看而已。”
感受到手臂下的身体有细微僵硬,他收紧手臂,继续道:“我是在已经知道你被困的具体位置后,才放言先救锦绣。你,信不信?”
说不信吗?官颖欢垂眸想想,其实她心里是信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她与裴子衍的关系,裴子衍不会在她与锦绣之中选择锦绣而放弃她的,当时身处危险,绝望之际只想着她在他心里怎么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地位呢。后来仔细想想,问剑山庄都没能找到她,临靖王府的人也没能找到她,而沧海为何能那么及时地赶到?也或许,其中有不少他的因素。
他见她轻轻点头,凑过去鼻尖从她脸颊划过:“所以,和好了?”
她扭头看他,恰对上他深邃的双眼,鼻尖碰着鼻尖。
“咚、咚、咚……”
屋内气氛正好,门外却传来煞风景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