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二鸟
天色已亮,皑皑白雪铺满了屋顶和大地,气温一点点升上来,却依旧寒气袭人。
沧海将官颖欢抱出地牢的同时,几个黑衣人迅速穿行而至,另有两人于假山间地牢的入口处负手而立,剩下几人瞬间将假山包围起来。
夜里如地狱一般的宅邸在日光下看起来略显普通安宁,这座最偏僻的院落唯有一座假山矗立在正中央,周边厚雪覆盖住了枯草,一条小路通向西北角唯一的一扇木门,此时木门半开,随着寒风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远处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护卫们鱼贯而入,分守在通往假山的小路两旁。
“快,快点!将桌椅和刑具都抬进去!”
“知府大人,这是……谁要来?”
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疾步走进小院,对身边的人低声道:“临靖王马上到,今天的事不许给我张扬出去。否则……”中年人擦着汗水的手移到脖颈处,横着划过,“你我都别想活过明天!”
“是!是!属下明白!”
“你去将西边和北边的院子封起来,今天府里的任何人都不允许接近这两个院子。”中年人说罢,抬头看见路两边的护卫,指着恨声道,“这些人是你叫来的?!不是说了不要张扬!这么大动静,是怕别人不知道我府里昨晚出了乱子?让这些人去旁边那两个院子外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两个院子废弃太久,要大修,以防伤人,禁止入内。”
“是属下失职,马上安排!”
“你我都出去,临靖王不想这里有任何外人。”
这位知府大人离开前,透过雪雾眯眼望着假山重重叹了口气。难怪月初的时候,路上遇见算命先生,说他今年会有飞来横祸,当时不以为然,心想着今年马上就要过去,这临安城也一派祥和安乐,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大祸。
可才天亮,就听到王府的人跑来传话,说昨天夜里有人绑架临靖王的人关押在他宅邸的地牢里,听到这句话可真真是让他惊了一身冷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宅邸这废弃的院落假山下竟然有一座密牢!幸亏临靖王没有断定是他所为,否则这会儿甭管真相是什么,他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向来与临靖王没有什么冲突和太多交集,希望这次的事情能平安度过才好。
知府离开后,小院内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唯有假山周围的黑衣人直直静立。
不多时,茫茫雪雾中两人推门而入,漫天的大雪看不清来人容貌,只依稀看得清两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用并不急促的步伐迈入假山。
同样的地牢,不出几个时辰就更换了角色。不久前拿着刑具的人、冷眼环胸而立的人、舞动着盐鞭的人,此刻被扔在牢房湿冷的地面上,昏迷不醒。
地牢内已摆放好一张上好的檀木椅,木椅后面多了两具刑架,旁边破旧的木桌上刑具比之前多了一些,铁凿、铁锤等之前不见有的刑具也摆放在桌上,同时多了三条长鞭,相比之前的长鞭,这三条长鞭上布满了突出的尖锐小刺,更加骇人。
“快醒了吗?”
“回王爷,看时辰应该是快了。”
“百里,叫三个人进来,一会儿用刑可少不了人力。”
“是。”
被唤作王爷的那人正是让这座宅邸险些翻了天的临靖王裴子衍,他月白底金黄色暗纹的锦袍外面披着雪狐轻裘,双手交叉掩于绒毛暖和的裘套里,举手投足间,明光清贵的气韵浑然天成。
裴子衍转身朝铁栏后地上的三人望去,轻裘上的雪花簌簌而落,碎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须臾,铁栏那端方才嚣张的黑衣年轻人逐渐转醒,双手撑着地面挪到墙边,勉强让发麻的身体靠在墙上,抬眼就看见铁栏外望着他的裴子衍。那是一张好似浓缩了人间美景的容颜,墨眸一转间,仿若这天地间的光辉都融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皑皑白雪中竟似绽放了万朵璀璨之花,霎时惊艳万里河山,连这简陋的牢房都变得风景如画。
眼前这张脸固然美,然而令黑衣年轻人心底久久不能平静的,是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只一眼,他便在那双有着微凉笑意的眼底看到诡寒的杀气,同时,也看到自己即将陷入的深渊,那深渊并非死亡之地,却会是让人生死不能的层层地狱。
黑衣年轻人逐渐稳住心绪,眼前人的身份很快在心底有了答案。能有如此慑人风姿的这位,恐怕就是当今唯一被盛武帝封王而手中却无实权的皇子——临靖王裴子衍。
裴子衍是天枢国民间议论最多的皇子,不仅因为他是唯一被封王的皇子,更因为他曾经的惊才绝艳。据说,裴子衍六岁,在一年一度的对诗大会上才思敏捷,巧对八方;七岁,破天枢第一棋手珍珑局;八岁,茶盏间执笔淡墨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千字长赋,令当时号称七国才子之冠的柳彦真拍案叫绝;十岁,盛武帝面临边境骚动难解之际,他巧定反间计未伤一兵一卒平骚动,轰动七国。
然而,这一切都于他十岁出宫那年戛然而止。
相比其他皇子常居天枢国都城六合,裴子衍生活在临安这座南方城镇的时间更长,自十岁时母妃被打入冷宫起,他就被送离了皇宫来到临安,直到冠礼被封为临靖王。
也正因如此,民间都传盛武帝其实在心里深感对这个儿子有所亏欠才会宽于管束,导致了幼时轰动天枢国的神童成了如今游走香扇红袖间的风流王爷。
裴子衍解开轻裘递给身旁的百里,撩袍落座于檀木椅上,薄唇轻巧一勾:“还不快把这三人绑上去。”
一句话,让陷入回忆的黑衣年轻人神思回笼。
“挥鞭的是哪个?”
被绑的另外两人已在拖拽间醒过来,听到裴子衍的问题先是一愣,然后终于反应过来,另一人急忙哭丧着脸朝挥鞭那人望去,裴子衍了然地应了声:“就从这个开始吧。”
“不、不、不是我!”挥鞭那小子看到拿来的带刺长鞭,已吓得嘴唇哆嗦,眼泪险些掉出来,脑袋转向面无表情的黑衣年轻人,“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裴子衍轻笑:“你们天璇的士兵难道经常这样临阵倒戈?”
“我不是天璇人!我是天枢国的人啊,求求您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是这个人说装作天璇的士兵事后会给我们五十两银子!”
裴子衍斜飞的眉微微一挑,看向黑衣人,眼底灿烂明光却闪着慑人之芒:“百里,先让人伺候着,等快晕过去的时候再停手。”
“是。”百里正是与裴子衍一起走来的青衣人,年纪轻轻,眉间鬓角却似是悬着几分风尘落拓之色,闻言,指了进来的三人中的一人,“狠狠地打,不用留情。”
“是。”
一声声凄惨的叫声带着鞭子呼啸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裴子衍双手从裘套内取出,起身朝黑衣年轻人走去,透薄的墨玉琉璃眸中笑意森凉:“秦易居然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来办这件事,想来,是势在必得?”
黑衣年轻人清瘦的身体猛然一震,很快又恢复常色,闭不开口。
“想自尽都没劲的感觉,是不是很无力?”
黑衣年轻人沉默须臾,开口:“还没到无路可走之地,我为什么要自尽?”
一旁正在受刺鞭之刑的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裴子衍毫不在意地微笑:“你被抓的消息太子此时已经知晓,即便本王放你回去,秦易又怎会放任你活着挡了他主子的路?恐怕还是难逃一死。在本王看来,你横竖都是死,如果在这里能自尽,反倒不用受刑罚之苦,死得最轻巧。”
黑衣年轻人嘴角一抽:“听不明白王爷在讲什么。”
裴子衍指尖划过黑衣年轻人的鬓角,微一用力,一张人皮面具缓缓从黑衣人脸上脱落,一张清秀的面孔露了出来,两只眼睛神采奕奕。
“如果本王没记错,你是太子心腹秦易的手下,曾经与百里打过一次照面。”裴子衍扬了扬手,“百里,看看是韩居吗?”
百里颔首:“是。”
“韩居并不在意如何死。王爷何不怎么解恨就怎么来?”虽被识破,韩居嘴角却挂着一丝笑,眼睛清亮有神。以裴子衍的能力这么快找到他,他并不惊讶。现在回想起来,终于明白自己闻到信笺香气时心底那一抹不安来自何处,那香气太过浓郁完全不似王府所用的麝香,应该是经过特殊调制的香料,而临靖王的手下也是通过这个香味一路尾随寻到此处,到底是他太过大意,以致现在要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