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指挑起一方丝帕来看了看,重新放回去,笑着让人收下,只说好,然后就再不提别的,笑容里有几分瞧不上的意思。
我眸上笑意越来越浓,像看笑话一样,她拿腔作调,无非就是想向我证明她是皇后,而我,应该恪守本份。
就像预料中一样,皇后娘娘对我十分冷淡,再坐了一会,我便起身告辞,她也不拦,笑着说:“以后常来玩。”
我说,“等皇后娘娘病好了也可以到广濪宫去坐坐。”
我们像是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彼此对望,谁都不舒服,还是走罢,我转身离开,出了中宫殿,坐在轿子里慢慢往广濪宫走。
碧珠憋了那么久,终于笑出来了,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宫墙之中。
我勉强止了想笑得冲动,正了正色,隔了轿帘问,“你笑什么?”
“夫人还问我干什么?现在您该高兴了罢?”她笑着道,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死丫头。”我低低骂了一句,没有说话,她说的没错,我是高兴,今天看到皇后娘娘这样,我已经大致可以猜出她得的是什么“病”。
有人让她生了一场病,只为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坐到他身边,诏告天下,殇国夫人的地位与皇后娘娘并列,然而,他这翻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敢确定,也不敢妄自猜测。
平稳走着的轿子突然晃了一下,我身子磕在轿橼上,皱眉问道:“外面什么事?”
碧珠帖着窗口禀道:“夫人,前面碰到昭仪娘娘。”
红泪?我沉吟了一下说:“落轿。”
轿子稳稳的落下,我下了轿,看到红泪带着几个宫女内侍,穿一袭粉红色宫装,正往这边走来,她一瞬不瞬得盯着我。
来到近前,微一福身道:“臣妾见过殇国夫人,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她抬起头,认真打量了我一翻,然后笑了,“夫人最近气色真好,身段也已经完全恢复,若不是从前知道,谁又能看得出您生过孩子呢?就跟未出阁的少女一样”
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丝毫不避讳宫人在场。
我眸光黯了黯,笑着道:“昭仪娘娘过奖了,本宫哪比得了年轻的姑娘家,听说皇上最近又封了不少嫔妃!”
他封嫔的速度之快另人乍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嫔位空出的宫殿已被盛得满满当当,只剩三宫一空缺,那与我并列的贵嫔之位迟迟不封。
三宫:皇后,夫人,贵妃称为三宫。
“夫人有事吗?没事的话不如去臣妾那里坐坐罢?”红泪道,挑眉看着我。
我想了想道:“好罢,那就讨扰了。”
我没有再乘轿,与红泪并肩往凤鸣宫走去,我们沉默的时候,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十五,我十四,一起去灯节上赏灯;说话的时候,就有说有笑,彼此敷衍得风雨不透。
然而各自心里明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到了凤鸣宫,她纷咐宫人沏茶给我,笑着道:“是皇上最爱的云雾,夫人也偿偿,要喜欢回头臣妾送去些给你。”
她故意提到皇上,我装做没听见,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道:“真是好茶。
她端着茶盏,却并不喝,直盯盯得用眼神看着我,“原来夫人跟皇上的口味嗜好很相像呢?怪不得合拍。”
闻言,我一阵语塞,讪讪的一笑,不置可否。
抬头看殿里摆设陈置,与从前大同小异,只不过旧的换成新的,仍是富贵逼人,奢华无度,这是易子昭的风格,他喜欢华贵,而本人却阴柔。
红泪笑着道:“这里跟从前比,如何?”
我收回目光,笑赞,“自然是现在好,从前凤鸣宫的摆设都不及现在好高贵典雅,连人都不及现在的漂亮。”
说着,我就先笑了,红泪也笑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我摇摇头,“哪里,实话而已。”
她笑着,不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宫人陆陆续续奉上各式水果点心,其中有一样芝麻汤圆。
我微一震,抬头看向红泪。
她微笑着道:“知道你爱吃这个,快吃罢,不过可能没有“从前”的味好。”
从前,从前做汤圆的那人,她不说,我亦懂。
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说不出话来,血浓于水,看来这话不假,我眼眶微潮,端起碗来尝了一口,“真好吃。”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她轻笑,也吃了一个,用帕子擦擦嘴角道:“原来,你是念旧的人,从前喜欢吃这个,没想到,现在有这么多好吃的,你还是喜欢吃这个。”
我不知道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笑着,不应声。
她接着道:“现在,皇上是新人,天皇是旧人,那诚王爷呢?也算是旧人罢?”
我脸上笑容慢慢湮去,刚刚蒙生的一点姐妹情谊在她的冰冷的笑意里全然隐退,搁下碗道:“你让我吃汤圆,就是想问问我会不会喜新厌旧?或是移情别恋对吗?”
她低下头,淡淡笑着,语声有些幽寂,“没错,我想知道你霸占着这三个人还要到什么时候?”她眸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茫,让我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知道殇国夫人叫郁红泪,红泪,荣耀一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殇国夫人,每每听着别人说到红泪,说到你的这些成绩,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她用疼痛的目光看着我,扬手挥退宫人,我也让碧珠先行退下。
等人都走后,她才接着道:“可我明明就是红泪,那些荣耀却都不是属于我的。”
“你后悔了吗?”我问。
她仰头苦涩一笑,有颗晶滢的东西落下,“我不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要坚持走下去。”
她自欺欺人的道,到此时仍不肯在我面前低头。
“你还喜欢诚王爷吗?”我问,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当初听我的话没有嫁给易子昭的话,现在……应该也会幸福罢?自少比在宫里强些。
她苦笑着摇摇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诚王爷跟皇上,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他们都不爱我。”
她说得凄凉,我忍不住叹息,“红泪,你问了这么多,我也想问你一句,如果当初不是大娘让我代嫁入宫,我现在会是在哪里?会比现在幸福罢?”
她抬头看着我,凄凄的笑了,“你在怪我娘?不是她的错,都是我,是我那天约王爷来的,然后故意让丫鬟请你出来,说王爷来看你了。”
很多年前的往事,她隐瞒的,现在一字不差说给我听,可是已经没有当初的激动了,现在听着这些,我很平静,异常平静。
我一笑,仰身靠在椅背上,“我们都有错,所以现在得受到惩罚。”
她轻笑,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现在还是恨你,比从前更恨,那天看到诚王爷看你的目光时,我就知道自己输了,再也没有机会了,然后,你大闹筵席,还跟皇上在堂上对博争吵,若是换个人,怕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可是皇上还是舍不得让你走,仍旧那么爱你,隔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说这翻话时,我不住苦笑,事隔一个月,可我觉得我的心还在隐隐作痛,是幻觉吗?只是内心的伤别人都看不到。
“大家都说殇国夫人会妖术,可我知道真正让你赢的是你的独特与冷艳,你从小就跟别人不同,即使受伤、受委屈也不吭声,好像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你的兴趣,也不笑……,就算笑了也都是冷漠的颜色,你只是长得漂亮,你没有我温柔、可爱,没我体帖,清尘,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受爱戴?”
她看着我,冷声置问,我无言以对,我不可爱,不温柔,甚至毒辣,可能真像她说的,我只是长得漂亮而已。
“可我原本可以更平淡一点。”我看着她道,眸中平静无波。
她不解得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垂眸一笑,道:“做郁家的庶女,或者,不管嫁个什么人,相夫教子,也总比现在好些……”现在,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
她斜睨了我一眼,笑着道:“那孩子……真是诚王爷的吗?”
闻言,我身子一震,冷冷的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泪是个外人,她知道的并不多,如果这孩子的身份,连她都怀疑的话,更何况别人。
“没什么意思,我只不过觉得她比别的孩子生得早些,才七个多月就生了。”她漫不经心的道,低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确定她真得只是随便一问时才抽回目光,笑着道:“早产而已,没什么希奇的,不过这话以后最好别乱说。”
“你威胁我?”她冷笑着看向我。
我挑眉一笑,不置可否。
别人还可,但是红泪,如果她够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宫里这些人里,我最不可能伤害的就是她,不伤害,就没有什么可威胁得到她的。
红泪也不再说话,笑着站起身,缓缓走到旁边搁置的琴案边,抚摸着琴身,“这把琴是送给你的,小时候爹爹让我们学琴,你就比我学得快,现在这琴我也不会弹了,弹了也没你好,还是送给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