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被拉上了另外一辆警车,即便并不是从我衣服里掏出的白粉,但还是要去接受更进一步的调查。
程程作为酒吧老板也跟我一起上了车,她坐在我身边不停地喃喃自语,实在不明白怎么才睡了一觉,就发生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我的脑袋因为醉酒还有些疼,但这并不妨碍我的脑子里涌现出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穿着短裙顾盼生辉的纪尤熙,还有她的那一帮拼命灌我和程程的朋友,还有当我迷迷糊糊睡过去时紧紧挨着我对我动手动脚的人。
白粉一定是那个时候放进我的衣服里的,这所有的罪魁祸首就是纪尤熙!她一定是想陷害我,不然她怎么会来程程的酒吧!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是从钟越的衣服里掏出的白粉?
我百思不得其解,车子已经到了警察局门口。我跟着一行人下了车,眼前很多的人头涌动着,我找不到钟越,只能拼命跳着脚朝前方喊:“钟越!钟越你在哪儿啊!”
即便他听到了我的声音,大抵他也不愿理我的罢。
程程先被拉去审问,老远我就听到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若这里不是警察局,我敢肯定她一定会跳起来把屋顶都给拆了的。我坐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断地回忆着这醉生梦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我那么肯定一定是纪尤熙栽赃嫁祸,可是我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轮到我时,我只能尽我所能描述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最后我还是不忘强调了一次又一次:“这和钟越没关系的,我感觉到有人偷偷地塞白粉给我,不是他私自带到酒吧里来的,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
我被放了回去,可钟越和程程却仍旧留在了局子里。当我真真正正地变回一个人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点用都没有,面对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实在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即便我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去找坤子帮忙,可我无路可投之下,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
坤子很快便赶了过来,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沉甸甸的信封时,我不由得愣住了。他不理会我的愕然,将信封递给其中一个负责的警员手中,沉声道:“我要保程程和钟越。”
那人按住他的手背,从桌子上抽出了一个档案袋,然后站起身来朝着我们点了点头:“请稍等片刻。”
我等得很心焦,只感觉到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一波又一波。坤子在一旁也不说话,沉默地抽着烟,见我不停地抬头张望,便转向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有事的。”
我当然听得懂,他说的是钟越,而非程程。
可最终我们只等到了程程,方才那名警员坐回位子上对我们说道:“我们也接到了程先生的保释电话,所以现在只能让她跟你们离开。至于那位钟先生……”他顿了顿,说道:“很抱歉,你们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是被栽赃嫁祸的!再说我们有钱啊,为什么不能保释?”
“一切都要按手续来的。”那位警员皱了皱眉,像是不愿再搭理我一样,拿起桌子上的文件便起身离开,最后还是忍不住丢下一句,“说实话,你们就别白费功夫了,他铁定保不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冲动,猛地踢开椅子站直了身子,朝着那名警员嚷嚷道:“你们是不是收了纪家什么好处?收拾不了我就来收拾我的男人?你告诉你们的大小姐,我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不会!”
有警察不满地皱着眉头回头看我,我完全豁出去的模样朝着他们一个一个瞪了回去。程程急忙上来拉住了我,轻轻地晃着我小声道:“乐遥,别说了,我们先回去想办法吧。”
我扭过头看了她半晌,才艰难地挤出话来:“他是替我背的黑锅……”
“我知道……”程程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回头看了看坤子,便怂恿他上来劝服我。坤子却掐灭了烟蒂,走上前对着那位警员说道:“麻烦您能不能照着程序走一遍,让我们见一下钟越,只要一面。”
钟越被警员领了出来,手中还戴着冰冷的手铐,我一眼看到,便皱起眉头让警员把手铐开锁。那警员不屑地扫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到稍远的一些地方,让我们和钟越说话。钟越身上的衬衫已经发皱了,大概是被人推搡的,神色倒颇为平静,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
面对着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所有的话都被我压在了嗓子里,不知道如何开口,生怕一开口自己便会失态。坤子瞄了我一眼,然后凑过去问钟越:“能不能跟我们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状况?乐遥和程程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
还没等钟越开口,我便咬牙切齿地挤出四个字来:“是纪尤熙。”
一声轻笑从钟越口中发出,我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他却耸了耸眉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的小聪明在出大事的时候,一向派不上用场。”
“什么意思……”我喃喃,只觉得他那不以为意的模样,仿佛把我的关心和担忧都当做一个笑话。
他双手交叉放到了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的确是纪尤熙,可是你能拿她怎么样?她早就疏通了一切,你赢不了她的,走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她是针对我的,你凭什么插一脚!她本是对付我,又干你什么事!”我被他的语气激怒,一张脸快要憋红,可发出来的嗓音却干涩得要命,“你要是无所谓,那你别学别人英雄救美,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你出来!你出来换我进去!我又不是没蹲过局子,我怕什么啊!我不用你替我背这莫名其妙的荒唐罪!”
钟越静静地听着我把这一番话说完,视线在我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他突然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你想得太多了,我是帮了你,但那也是因为我不想欠你,既然现在我们好聚好散了,那么我带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就好。”
他的目光那么坦然,我所有的担心落到他的眼中,都变成了滑稽可笑的行为。我明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却还能保留一丝清醒,我知道,他只是为了气我,他只是想让我脱身,他不想让我踏进这趟浑水。
钟越不愿再多说任何有用可靠的消息,他低下头揉了揉眉心,便扭头唤来了一旁的警员,只说自己累了,不想再见任何人。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他这一次大概真的是破釜沉舟了,先是自己亲手毁掉钟氏,现在也要亲手毁掉他自己。
他一向那么狠,我早该知道的。
02
没想到出警局的时候会碰到罗颂扬,我本是没有留意就已经和他擦身而过,但走出去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步便跨到我面前,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我身后的程程和坤子,“出什么事了?”
我故意忽视了他的问题,低头看向他手里抱着的一大叠文件,问道:“你来是为了?”
“我爸的事,还有一些手续要办。”他勉强对我扬起了嘴角,仿佛还留有曾经天真的模样,微笑起来眼睛里都是点点碎碎的阳光,“上次的事,对不起……”
他道歉的样子还有些别扭,显然是还没习惯和人这么对话。见他不甚自然的表情,和嘴角那一丝略微苦涩的微笑,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那一巴掌,我也对不起……”
我没有告诉他钟越的事情,若是他有空看新闻,一定知道所有。但我想,他一定没空看新闻,他一直在奔波他爸爸的事情,不过短短半个月,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毛头小子,已经沉稳收敛了许多。这大概就是经历过风雨后才会更强大地生长吧。
在我们彼此告别准备各奔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又站在原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冲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乐遥——”
“嗯?”我扬了扬眉。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表情有些尴尬,看着我的眼神却是执着和坚定的:“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生?”
我差点要被他这番话给噎到,尤其是身边的程程和坤子都一副见鬼的表情盯住我。我急急忙忙冲他骂道:“你别损我!我从来都没喜欢过女生!”
他便笑得更深了一点:“那你一定要等我,我以前就说过,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你等等我啊,等我变得……”他顿了顿,眼睛里一片晶亮,仿佛是阳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的点点波光。
“什么啊?”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我便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我咧开了嘴:“等我变得更帅一点吧!”
秋日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点云都没有,浩瀚得仿佛是海倒扣在了头顶上。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无害的罗颂扬,突然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我和他从彼此看不顺眼,到一见面就要竭尽全力地互相辱骂,再到后来他突然变成一个别别扭扭的小男生模样。他一直都像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都没有。我遇到的那么多人,只有他是最简单最无邪的,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横冲直撞,才会竭斯底里地争夺想要的东西。即便一开始我那么讨厌他,到最后我也并没有多喜欢他,但不得不说,我还是为他即将会转变成更好的人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也许很多看似坏的事情,其实也是一个转机,逼迫着我们走向了另一条更好的道路。就像我始终都坚信,钟越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出来,所有的人都会快快乐乐地奔向未知的前方。
03
那晚我先和坤子把程程送回了家,我还不放心她,特意打了电话给北野。程程翘着二郎腿斜睨着我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必叫他?”
“你容易冲动啊。”我一边等着北野接电话,一边白了她一眼,“冲动是魔鬼!”
程程忍不住嗤笑一声,起身走到我面前点着我的脑袋说:“林乐遥啊林乐遥,你他妈比我冲动多了吧!你看看你今天那德行,不就一个钟越嘛!他何方神圣啊!你就冲动成那样?”说着,她还不解气地看向坤子,“坤子,你说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都替你妈心寒!”
我随着程程的视线看向坤子,他一声不响也懒得搭理我们,只是坐到沙发上随意地翻起报纸。我想到施维留给我的信,便也不敢再多提钟越,轻巧地跳开话题说道:“我妈不心寒,她还在马尔代夫玩呢!”
结果等我回到家就发现我妈已经无声无息地回来了,穿着不知道什么风格的衣服坐在床边发呆。我故作轻松地跳到她面前,低头望着她的衣服咂咂嘴说道:“你走的这是什么路线?异域风情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从床上拾起一张报纸递到我面前问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些姐妹们都进去了,只有我逃过这一劫,是你特意把妈妈遣走的是不是?”
我也有些发愣,脱口问道:“不是你自己出去玩的吗……”
“钟越派人给我送的机票,说是你给我订的啊,难道,不是?”我妈也蹙起了眉头,迟疑一会儿才霍然开口,“钟越连你也瞒住了?他们钟家现在什么状况?你呢?你有没有出什么事?”
我的脑子有点死机,很久才重启恢复过来。我指了指自己,冲我妈勉强笑了起来:“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你巴不得我死吧,哎,我还就死不成!”
“死什么死!老娘什么时候要你死过!”我妈瞪了我一眼,便脱掉鞋子坐到床中央唏嘘不已,“没想到才走一个多礼拜,真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
我对她这种语文水平感到十分汗颜,刚想习惯性地回她一句,她却突然又抬起头盯住我,跟侦探一样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那钟越呢?打电话让他来家里,我亲自谢谢他。”
“他不在。”我吞了口口水干干应道,“他不在H城,你把你的谢谢留几天再说吧。”再等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出来。
可我妈是什么人啊,多大的阵仗也经历过,一眼便看破了我的小伎俩,跳下床走到我面前紧紧盯着我:“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们家很麻烦?”
我想着自己也实在没办法了,或许我妈的人脉还能帮上一点忙,便打算全盘托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一遍,还特意强调了纪尤熙的陷害,然后我满怀希望地问我妈:“你认不认识更厉害一点的人?纪家也不简单,但是如果不摆平纪家,钟越是不可能被放出来的!钟氏集团现在正是落败的时候,踩他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再撒一把盐,纪家此举不仅仅泄了愤,还彻底掐灭了钟氏以后东山再起的可能,妈,你说……”
我一抬头,便看到我妈铁青的面色,话音随即一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深深地看着我,良久才恨恨地开口:“什么不好,偏偏是藏毒!你说说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不好吗?非要惹出这一身骚!看你这意思要是我弄不出钟越,你是不是还想替他顶罪?”
“是他替我顶罪的……”我喃喃地开口,试图让我妈能明白一下因果真相。
但我妈显然听不进去我的话,我的话音还没落,她就已经蹦了起来,指着我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娘我不想看到你坐牢!老娘蹲了六七年,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老娘我当初怎么坐牢的?我也没违法犯罪,就是因为姐妹的身上被搜出了毒品!她是因为即将结婚,所以想在金盆洗手前赚一笔,可是却这么不走运被撞破了!我看她就要结婚了,姐妹一场也不想看她落空,结果我他妈脑子一进水就拍着胸口帮她顶了下来!一顶就是六七年啊!你知不知道老娘进去的时候已经怀了你啊,我连生你都是在牢里!你以为我想让你一出生就面对着铁窗铁门吗?你以为我想让你才刚刚断奶就要被送出去几年都见不到亲妈吗?你从小到大都恨我,还不都是因为我自作聪明坐了几年的冤枉牢!我不会让你进去的,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沾到一星半点!坐牢不行,毒品不行,他妈的什么都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提及曾经的那些事实,是不为我所知的真相。她也曾经受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的委屈,还无缘无故被自己亲生女儿忌恨那么多年,可她却从来没有开口解释过一句。我看着我妈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水,想伸手去抱抱她,可是动作却那么生疏,我刚刚动了动手臂,就尴尬地缩了回来。
那晚,我陪着我妈睡了一觉,她睡得很不安稳,这么大了还喜欢踢被子,抱着枕头怎么也不肯撒手。我低头看着她那缺乏安全感的睡姿,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她比我孤单寂寞多了。
她也许并没有尽好一个妈妈的责任,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尽一个女儿的责任,我很庆幸我醒来的还不算迟,我的妈妈还没老,她还是年轻美丽的,她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我要陪着她一起去走那些可能。
04
我还没有去找纪尤熙,倒是和她狭路相逢了。
那时我正出门准备去钟家老宅看望姑姑,并且找她一同商量下关于钟越的事。出租车才刚刚停在门口,就有一辆甲壳虫急刹车停在了我面前。我急忙缩回脚,面前的车窗被慢慢摇下,纪尤熙探出头望着我笑眯眯说道:“你还好意思来钟家?”
我盯着她半晌,面无表情地反问道:“难道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姑姑也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很多,脸上全都是倦容,看到我和纪尤熙同时出现在门口,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待人向来宽厚,我和纪尤熙她都没有任何的厚此薄彼,只是强笑着迎我们进门,泡了一壶玫瑰花茶。
纪尤熙率先开口,她推开面前的花茶,正襟危坐对姑姑说起:“姑姑,这次来是和你讨论阿越哥哥的事情。”
姑姑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茶才放下杯子看向我:“乐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我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玻璃杯,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纪尤熙却斜了我一眼,冲着姑姑璨然一笑:“姑姑,我和林小姐要说的大概不是一件事。”
“那你是……”姑姑抬起头疑惑道。
纪尤熙挪了挪屁股,重新换了一个更舒适也更严肃的姿势,眼神若有若无地从我身上一掠而过:“我们纪家并非是故意为难,让钟越出来其实并不困难,但我父亲向来很忙,未必能抽出空走一遭警局。不过,打个电话也是很容易的,可他却觉得不值得。你们钟家对不起我们纪家是众所皆知的,毁婚不说,还毁约,我父亲赔了相当大一笔钱。所以这一次。”她顿了顿,这才胸有成竹地笑起来,“我是来和你们好好商量的,如果你们钟家愿意入股纪家,钟氏集团能重新改姓纪,那么不仅钟越能平平安安,你们钟氏集团也不至于彻底倒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算盘,我不由捏紧了玻璃杯,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说话句句切中要害的纪尤熙。我突然觉得我一直都错看了她,我以为她笨,只是个为了爱情便要死要活的小女孩,却没想到如今她也能这样气势磅礴地和人谈判,担负起他们纪家的外交重任。
姑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然后才将杯子放妥,扭头看向一旁的我:“乐遥,你呢?你找我是准备说些什么的?”
我顿时哑言,在准备充足的纪尤熙面前,我一点砝码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钟越,更别说救钟家,我不过只是单纯地想要钟越平安出来。所以当姑姑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时,我只能艰难地说出:“我还不知道……”
纪尤熙在我的身边哼出一声冷笑。
难道真的像钟越说的那样,我根本赢不了她吗?
最后还是姑姑借口说这件事还需要商讨,暂时封住了纪尤熙的口。辞别后,纪尤熙拦住了我的路:“别急着走啊,不如喝一杯?”
我站在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勾起了嘴角:“我突然发现你真的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像,我很欣慰你没我想的那么笨。”
她替我打开车门,仰起脸庞笑了笑:“不是都说陷在爱情里的女人都是傻子吗?我现在拔出来了,再笨就不能原谅了。”
那天我们并排坐在一家酒吧的吧台上,她摇着杯子里血红色的液体,微微翘起嘴角闷闷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阿越哥哥会喜欢你。”说着她还扭头把我重新打量了一番,“又不漂亮,也不可爱,脾气还很怪,真的一点都不明白男人是怎么想的。”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嗯,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可爱,脾气也没你那么怪……”
“喂!你说什么啊!”纪尤熙狠狠剜了我一眼,接着又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我挑了挑眉,表示不置可否。
她低头抿了一口酒,然后凑到我面前,喷出一口酒气来:“你知道当时你妈妈的事情是怎么捅出来的吗?还有那次你和任薇安在钟越公寓吃饭我怎么那么巧就撞到了呢?还有我怎么就知道你和钟越逛超市然后气得跑去找你最后还自杀未遂呢?这么多巧合,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不是我手段高明,而是有更高明的军师在帮我,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暗中有这样一个人,到最后我才发现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发现,所以你比我要笨,对不对?”
我看着她那明明想说,却偏偏等着我发问的样子,很不以为意地扭开了头。果不其然,她不甘心地又凑了过来,嘟囔道:“你都不问我是谁?”
“谁?”我喝了一口酒,抿着嘴巴应道。
“任薇安!”纪尤熙得意地报出这个名字,然后一副十拿九稳的表情等着看我的反应。
其实不是不震惊的,但却也在纪尤熙问我的时候便猜出了一星半点。在任薇安找我帮她发邮件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她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了,她决计不是忘记了邮箱里那些记录才放心让我去帮忙,而是让我看到那些信才是她的真正用意所在。
只是一开始我并不明白罢了,我以为她一直都知道钟越是爱着自己的,所以我还纳闷为什么他们彼此相爱,还要让我来当这个电灯泡?是不是需要一个挡箭牌来面对媒体?而我便正好莫名其妙地被利用了一回?
可后来从钟越口中我才明白了,任薇安从来都不知道钟越是认真地爱过她的,她甚至还和别的朋友一样以为钟越受过的情伤是国外认识的女孩子,她也同我一样相信了他编造的谎言。所以任薇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表面上把我当妹妹看待,其实却一直都把我当成了劲敌。
但她聪明的地方却是她从来不用自己出手,她暗暗地撺掇了纪尤熙,一个不怎么聪明却有着十足爆发力的棋子。
我突然觉得为什么爱情在这些人的面前都变成了一场战争呢?何必那么劳心劳神?何必那样步步为营?爱情,并非能够靠三十六计便能赢得。我一直都觉得,爱和不爱,不是天意,却也未必是人为,那是两颗心慢慢靠近的过程,是浑然天成到再也不分彼此的融合。
所以在她们这场爱情战争中,纪尤熙没有赢,任薇安也没有赢。
那我呢?我稀里糊涂地在这场爱情里跌跌撞撞地走,也放开过手准备尽心尽力地一搏,搏来我的希望,搏来我的幸福,可是却输给了爱情里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信任。
纪尤熙晃着脑袋突然哼起了歌,支离破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见我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她便堆起笑脸乐呵呵地问我:“其实姑姑不会答应的,对吧,我早就猜到了。”
我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抬眉看了她一眼,等着她自己说下去。
果然,她没耐心再等我,径自说了下去:“其实什么入股啊都不是我的想法,我才不管那些,我把我爸爸的意思带到也就可以了。我这么多年来想要却要不来的,只有一个钟越,我很不甘心啊!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爸不会让他平平安安出来的,他才不会放虎归山。我呢?我也不会让他出来的,我得不到他那就不如毁了他,让你们谁都别得到!我才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在一起秀恩爱,那样我会很不开心的。”说着,她眯起眼睛很满意地笑了笑,眼神却已经飘忽了。
她定是喝醉了,我付了酒钱,独自走出了酒吧。
05
若是现在你问我,当时我还会不会留下纪尤熙自己一个人离开,我想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可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很多事情早已一锤定音,再也不能翻盘。
那天纪尤熙出酒吧的时候,酒还没有醒,但她仍旧钻上了她的那辆甲壳虫。我不知道当时的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当她踩了油门把车开出去的时候,方向却是拘留所。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老天没长眼,世界那么大,为何偏偏制造出那么多的巧合。正是那天,坤子去见了钟越,我一直都不懂他那么讨厌钟越,怎么还会特意去见他。出来的时候,纪尤熙的车子刚好开到门口,拐弯的时候她没有留意到红绿灯,车子直直地滑了出去,而正要过马路的坤子,便被车子撞飞到了半空中。
赶到医院的时候坤子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但还不能太早下定论,要看他醒来的状况才能决定他到底是不是安全了。我坐在病床边守了一整夜,眼睛都不敢闭,拼命地强撑着眼皮盯着裹成粽子一般的他。我很怕他会有事,他是我最最喜欢也最最欣赏的兄弟,他那么好,老天不可以这么早就带走他。
窗外的风肆意地吹着,那棵很高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剑一样直指向天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很多的画面,坤子奔跑在篮球上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打输游戏摔键盘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有每每蹭饭时厚颜无耻的模样。他那么鲜活的人生,怎么可以到这里就终结?
曾经我只是把他当成林尚的朋友看待,可是现在他早就是我林乐遥的八拜之交,是烙印了彼此青春痕迹的见证,是一起欢笑一起疯闹一起成长的过往。若是他不在了,我的青春大概就真的死了。
后来坤子倒真的很争气地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还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大概是在神游太虚之外。我估摸着坤子准在心里问候了我十八代祖宗,可他现在没力气骂出口,只能再一次艰难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乐遥……”
我终于恢复了理智,看着他有些情不自禁:“你醒了啊!你终于醒了啊!坤子,我就知道你命最硬了!当初你被人打得直吐血都没死成,这随随便便撞个车怎么可能会死嘛!”
我估摸着他准又问候了我十八代祖宗。
后来他的精神还又好了一些,跟我说话都不怎么喘气了,我以为那是他没有大碍的表现,却并未留意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我扶着他坐了起来,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你想不想施维来看看你?”就在他鼓着眼瞪我时,我又接着来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大概找不回来了。”他的眼泡更鼓了,像金鱼一样,仿佛还能微微地扇动着。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外套,示意我拿给他,我照了他的意思取过来,他又伸手指了指衣服的口袋。我一头雾水地扫了他一眼,却还是把手摸进了口袋里。
是一把钥匙。
坤子的眼神落在了钥匙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是钟越让我交给你的,他公寓保险柜的钥匙。”他停下几秒喘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丝坏笑,“一定有很多钱,乐遥,你发了……”
我低头愣愣地看着那把钥匙,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抬头猛盯住他:“你怎么会去找钟越?”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问题,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开去:“也想能帮上你什么忙,不想看到你不开心。我去找过他好几次,碰到过他二叔,是他二叔说有办法救他出来的,问我愿不愿意帮忙。我想如果钟越能出来,你一定很开心的,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对不起……”
看着他脸都憋得通红,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先休息吧,下次再跟我解释好了。”
他摇了摇头,伸手摸到了我的指头,微微用了力气勾得紧些,这才开口:“有一件事还是要告诉你,但你听了一定不高兴。”他抬眼看了看我,见我表情正常,这才继续下去,“钟越让我转告你,不要再去找他了,彼此不如好好地重新开始。乐遥,你先别不开心,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你要想去找他,你随时都可以去,只要你开心对不对?但是乐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要再被这些肮脏的东西牵绊,那样的话,当我去见林尚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愧对他了,好歹林乐遥这个人,我还是把她照顾得挺不错的。”说着,他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仿佛此时此刻跟他提及钟越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说话都那么艰难,可却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只要我开心,而我林乐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只要坤子开心这件事。我只知道遇到麻烦了就找他帮我解决,被人欺负了就找坤子来替我报仇,他仿佛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随叫随到,发射个信号他就会飞到我身边。可是,超人坤子,你开心吗?你快乐吗?在你拯救林乐遥的世界时,你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吗?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大大咧咧的笑脸,突然很想掉几滴眼泪,但他一定会说我矫情。于是我拼命地把眼泪给挤了回去,对他露出一个很夸张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钟越了,我也答应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地生活。”
听到我的回答,坤子满意地笑了,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他拽了拽我的手指头,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问我:“乐遥,你真的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吗?”
我连连点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时我和林尚刚刚在一起没多久,你特意来蹭饭……”坤子笑呵呵地听着,眼皮却沉沉地耷拉了下去,我急忙掐了他手心一把,“你别晕!你他妈别晕啊!我继续说给你听啊!”
他又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对我露出一排大白牙来:“我在听……”
“当时你穿得可拉风了,那T恤大得都套到膝盖下面了,吃相也很糟糕,一碗牛肉面被你两分钟就解决了……”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可坤子却又闭上了眼睛,勾着我手指头的手也突然一松,重重地跌落下去。我望着窗外那没有叶子的树,还有远方发白的天空,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