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笨这么傻逼,在当初认识任薇安的时候,还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好的人,钟越怎么偏偏不喜欢。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不仅把她的照片设置成电脑桌面时时瞻仰,还特意为她编了一个故事来欺瞒我。真是好笑,真的太他妈好笑了。
不知道我是怎么一路走回去的,是失望还是愤怒,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他当初说给我听的那个故事,国外认识的女朋友,因为生病所以早早香消玉殒,他第一次爱得那么认真,却还是换不回一份长久的感情。呵!放屁!都他妈的放屁!他以为编了个死掉的人,我就不会生疑?他就可以放心地和任薇安苟且?
他以为的都是对的,我从来那么相信他,哪里会想到这背后可憎的一切。
回到家打开电脑,我的手还在抖着,握着鼠标半天都点不开邮箱。我还能记得要帮任薇安发邮件,所以我还算清醒还算理智吧。然而当我进入邮箱后,便看到收件箱里一排排都是钟越的名字。
我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手去点开那一封封的邮件。在点开来的那一瞬间,我却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一行行地掠过去,仿佛看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和事。他们的恩爱,他们的纠缠,他们的放手,他们的藕断丝连,他们的欲说还休。
“啪”地一声,显示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我只看到屏幕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我突然想到祁嘉跟我说过的话,她问我知不知道真正难过的时候,那种酸涩是从心脏往四肢百骸蔓延去的,手指头和脚趾头都仿佛泡在醋坛中,一波又一波,只要一想到,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我妈敲了很久的门我都没有听到,后来她直接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问我:“刚做好的,吃不吃。”
我仍旧抱着膝盖缩在床尾,久久都没有给她回应。她把碗放到一旁,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纳闷道:“没发烧啊,怎么跟烧傻了一样?”
我慢慢地移过头来,看着她的脸,突然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如果我不是你女儿,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自己还并未意识到我说的是什么,只看到我妈的脸色顿时一片青白,抚在我额头上的手猛地抽了回去。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看着彼此,然后她站起来俯身看着我冷笑了一声:“那老娘我对不住你!让你这么不幸福!”说罢,她狠狠摔上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又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凉意渐渐袭上我的全身,我拉上被子将自己埋在了漆黑的被窝里。
后来是程程的电话唤醒了我,她在那头说北野要请她吃饭,她不想独自前往,便想拉我做个伴。我本是一口回绝了,语气也颇为冷淡,但粗线条的她显然没有听出我的异样,死缠烂打地央求我帮忙。我探头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霓虹,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灯还是会亮起,地球还是会转,生活还是要继续,于是我便一鼓作气爬了起来。
看到我的出现,北野显然有些发愣,但他向来得体,很快便周到地替我们拉开了椅子。我没想到他一个小司机,也会舍得花这么大手笔来哄骗小姑娘。我举着叉子心不在焉地戳着面前的牛排,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家店真的不便宜。
我甚至知道我面前吃的这份牛排的具体价格是多少,因为我曾经吃过。在那个酒香醉人的夜晚,钟越就坐在我的对面,挑着眉戏谑地看着我笑:“要是我真喜欢上你就好了,你还挺有趣的。”
我只是有趣罢了,而爱一个人哪能因为对方有趣?他大概也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吧,哪怕一分一秒都是没有的。
我甚至还记得在我宿醉醒来后,在他的书房里,我一不小心和他吻到一起的嘴唇。他大概是醉了,所以才肯那么耐心细致地吻我,而我大概也是醉了,才忘记了去反抗,任凭着他攻城略地一寸寸地辗转缠绵。然而直到如今,我才能够想起,我们当时的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竟是在任薇安的那张照片前。
大概就是天意吧,连天都要笑我。
我低头猛灌了一口红酒,才不过两杯,可脑子却已经迷糊了。
02
出了西餐厅的大门,北野和程程还站在一边说着话,我晕晕乎乎地靠在程程身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数星星。
“哪有星星啊,看这孩子傻的!”程程无奈地推了推我的脑袋,我朝着她肩窝里蹭了蹭,继续喃喃自语起来。
就在我嫌他们话怎么还没有说完,一辆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车“哧——”一声停在了我们的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努力睁开眼去看,就听到一抹更熟悉的声线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来:“上车!”
我还靠在程程身上拼命扭头去看说话的人,还没看得清到底是何方妖怪,程程竟已经撇开我凑了过去,“钟大帅哥好久不见啊,怎么对我们乐遥这么不温柔?”
她抽身抽得太急,我顿时失去了支撑,脚下一歪,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然而那个妖怪看都没看程程一眼,只是冷冷地从北野身上迅速地扫了过去,然后就落到了我的身上,重复了刚才的两个字,“上车!”
程程有些被惹恼了,卷了卷袖子准备上前质问,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天人交战了一小会儿,便歪歪扭扭地走上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我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便睡了过去,那一觉睡得可真沉啊,等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躺在钟越公寓里的那张大床上了。我连眼睛都懒得睁,伸了个懒腰,又抱着被子蹭了蹭,准备继续睡下去。可身边却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好久不见。”
我顿时清醒过来,坐起身警惕地朝他看了过去。好像真的好久不见了,他怎么好像变了一副模样,只套着衬衫的身形很消瘦,从领口露出来的锁骨格外明显。而变化最多的地方,大概是眼睛了,曾经如黑曜石一般深邃夺目的眼睛,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充满了疲惫和倦怠。
有那么一秒,我甚至要冲动地伸手过去摸一摸他的眼睛了,可幸好还是清醒的,刚刚动了动手指头,便立即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然后我看到了他在我睡觉时办公用的电脑,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里面的那张照片,是我张牙舞爪的模样。
若不是我强制要求他换了我的照片,大概此时此刻电脑屏幕里出现的,还是任薇安吧。
我突然心里一刺,慢慢地抬眼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上次那个桌面是谁了。”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我,但很快便挑起眉头问:“哦?”
看着他仍然一点歉疚都没有,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白直叙仿佛说着旁人的故事:“你的前女友,你最爱的女人,那个早就因病死掉的人,她也叫Vivian?”伴随着话音落下,我缓缓抬起眼紧紧地盯住了他。
果不其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深海一般的眼睛里仿佛酝酿着风暴,有危险的气息正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来。见他沉默的样子,我轻笑着摇了摇头,下床穿上拖鞋,背对着他淡淡说道:“真是对不起,一直充当你们的电灯泡,让你们无法光明正大的牵手相爱。”
就在我低着头套上第二只拖鞋的时候,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啪嗒一声落在了脚背上。我慌忙拿袖子去擦,却不知为何越擦越多,眼泪在眼眶中聚集了很久很久,突然以一种势如破竹的姿势轰然而下。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仍旧保持着半弯着腰的姿势,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哭出满胸腔的委屈和酸涩。
然后我听到了身后钟越疲倦的声音:“你不信……我爱你?”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跟我提及“我爱你”三个字,可是却是在这样的场合,用着这样的口气。我猛地直起腰转身看向他,也顾不上脸上肆意的泪水,只是拼命喘着气朝着他笑:“相信?你让我相信你?我林乐遥是瞎了狗眼才会相信你!什么国外认识,什么因病去世,统统都是放屁!”
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我。良久,他才伸手揉了揉眉心,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线声音:“那你呢?你就没有瞒过我?”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声音冷淡得仿佛不是自己:“我瞒过你什么?我瞒着你跟别人上床?哦,是说我跟我妈睡了同一个男人?是不是这个?”看着他仍然不闻不问的模样,我突然按捺不住胸腔里涌现出来的愤怒,随手抓过枕头朝着他狠狠砸过去,“是不是说这个!是不是啊!你他妈的说话啊!”
他原本还是纹丝不动的,我的力气几乎要被抽干,就在我收手准备坐到床上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紧紧扣住了我的手腕,抬起脸凑到我的鼻子前,一双眼里满是血色:“你有没有跟别人睡过,试过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就开始扒我的衣服,我惊恐地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陌生得仿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我朝着他拳打脚踢着,他的衬衫却在我挣扎中挣脱了几粒扣子,他胸前的皮肤裸露了出来,散发出滚烫的温度。
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破口大骂,可他却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滚烫的嘴唇在我的脖颈上四处辗转着。这时,我才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而一旁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空酒瓶。
“放手!钟越你他妈给我放手!”我拼命往后缩,但很快便抵到了床头,再也无路可退。他抓住我的脚腕将我拖到了他的身下,然后整个身子覆盖了上来。
我闭上眼睛再也没有挣扎,他身体的重量压迫得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嘴唇几乎被我咬破了,我甚至闻到了血腥味,然后我默默地偏开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钟越的动作顿时停止了,片刻后翻身躺在我的身边,平息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编造故事,是因为我不愿意跟任何人提及我曾被女人伤过的事实,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曾真心深爱过的人是任薇安,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我还怔忪的时候,他已经重新整理好衬衫坐了起来:“你若是不信,若是执意恨我,都随你的便了。”他像是懒得多看我一眼,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唇边却逸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是一开始就互相利用的吗?你帮我制造绯闻,我帮你解决难题,很公平,不是吗?”
好像有夜风钻了进来,我伸手拉了拉被子,遮盖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很冷,即便是盖上了被子,却还是觉得有一种侵入骨髓的寒冷。
03
我一整晚都没有再睡着,对面书房里钟越一直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只有黑夜在无声地流动着。
翌日等我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我洗漱完毕后又看了这个地方一眼,我想大概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我收拾好落在这里的行李,拖着箱子准备开门离开,可转了半天把手,门还是纹丝不动。
他居然把我反锁在房子里!
我掏出手机便拨了他的号码,却一直都是机械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摔了手机,颓败地跌坐在沙发上。本想打电话找坤子求救,可一想到他和施维的事,便还是放弃了打扰他的想法。屋子里的窗帘一直没有拉开,只从缝隙里透进来些微光线,有飞尘在上下翻动着。
时间便那样悄无声息地流淌而过。
钟越是在夜深的时候才回来的,带着一身酒气,站在门外灼灼地看着陷在沙发中的我。我半天没发出声响,只是静静地仰头看着他,在他换好鞋子走进来的时候,我终于站了起来:“既然一开始就是交易,那么生意不在仁义在,我们好聚好散吧。”
他脚步趔趄了下,伸手按压了下太阳穴,然后慢慢地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让你走?不,我不会让你走的。”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掏出手机便拨了一串号码出去。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地响起:“阿姨,乐遥这几天都住在我这里,您就放心吧……嗯……嗯,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好的……阿姨晚安。”
他挂点电话,故意冲着我摆了摆手机,眉毛微微扬起:“好聚好散?不,现在还不行。”
“你混蛋!”在我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浴室走去。
我们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相处着,他在不在家,都仿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对于他所有的言语,我都无动于衷得像是个聋子。他一开始还有耐心来和我说话,久了便也不再搭理我,一整天几乎都是泡在书房里。
也正是因为他在家的时候对我不闻不问,所以我才有机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逃出去。是坤子的电话,说施维离家出走了。
我赶到坤子住所的时候,房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施维的痕迹。她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就连她特意买来给坤子防辐射的绿植也打包带走了。坤子坐在空空的房子里,手里捏着一封没有启封的信,见我来了,才伸手递给了我。
信封上写明了是给我的。
我不解地看了一眼坤子,他低着头狠狠地抽着烟,地上已经一地的烟头。我打开信,靠着窗户坐了下来。
“乐遥姐,我还是选择离开了,再怎么不舍得都不应该拖累他,我爱他,所以我真的心疼他。也许你会说我年纪小,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是乐遥姐,我经历的绝对不比你少。我从坤子这里听过你的故事,我知道你很不容易,而坤子一直都很佩服你。其实我也一直很佩服你,很信赖你,所以我想有些事我该告诉你的。
我并不笨,即便坤子待我一向不错,但我知道他从来不喜欢我。他的目光会一直偷偷地追随在另一个人身上,明明在乎,却偏偏装作不以为意。他也会在那个人需要的时候,一个电话便匆忙赶到,不论是赴汤还是蹈火,他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他甚至会在那个人拥有自己爱情之后,嘴里说着祝福,却还是一晚又一晚通宵,在游戏里疯狂地杀人泄愤。乐遥姐,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一个好人,他讲义气,他有担当,他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也会照顾我一辈子。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不后悔为他所牺牲的一切,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但是他还是不能爱我,我无能为力了。继续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我也不愿意让他担负我沾染了污点的人生。他可以拥有更好的,我也希望他更好的人生里,会有你陪伴。
乐遥姐,我想告诉你的是,坤子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我不知道自己把那封信看了几遍,然后我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坤子。他仍旧低着头抽着烟,偶尔因为太猛,便忍不住剧烈咳出声来。我舔了舔嘴唇,望着他干涩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地一脚踩灭。
我站起身走了过去,把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他的膝盖上,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掉:“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04
从坤子住所回来之后,我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沿着那条路一直默默地走着。施维写的那些话,一直不停地回荡在我脑海之中。我和坤子认识了那么久,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因为林尚这个中间人在,才会这般照拂我。后来大抵是臭味相投,才能成为彼此的知己。我从未想过他会喜欢我,他喜欢过那么多女生,谈过那么多次恋爱,也受过那么多次情伤,他怎么可能喜欢的一直都是我?
究竟是我迟钝还是我笨?我本该知道这一切的,那样我就可以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至少不会在遇到苦难的时候便想要找他来解救我。
他是不是很辛苦?
而一直装傻的施维,是不是更辛苦?
我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压根就没注意到前方十字路口已经亮起了红灯。一道刺眼的光让我不由眯起了眼,接着耳边便是紧急的刹车声,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到,身子一轻,随后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醒来后仍旧是熟悉的房间,钟越正站在床边一脸沉默地看着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腿上已经打上了石膏。看来不是做梦,我的确遭遇了一场车祸。我倒不为这场车祸感到唏嘘,只是恨自己还是被钟越抓了回来。
他见我醒过来,便转身叫一旁的家庭医生帮我检查,没有什么太要紧的问题,他便轻轻替我掩上门送医生离开。屋子里顿时又寂静了下来,我也早已经习惯这间卧室里只充斥着自己的呼吸声,钟越在与不在,对我而言,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
然而这一次,钟越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不仅仅会在去公司的时候把我反锁,还抢走了我的手机,断了家里的网线。我再也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系,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无从知晓。我仿佛突然被闷在了一个暗无天地的密室中,什么活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希望都是渺茫。
后来实在是因为要去上厕所,单脚跳着走出来,看到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钟越。看到我,他立马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作势要扶我。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扶着墙慢慢地挪进了卫生间,在关门的那瞬,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重重垂下去的头。
我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莲蓬头的水开得很大,我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根又一根从他西装口袋里偷来的烟。我不懂,他既然不爱我,何必这样苦苦地困住我,难道我会给他带来麻烦吗?我能推下一个纪尤熙,我也就能推下一个任薇安?在他眼中,我林乐遥大概就是这般无耻的吧。
烟抽得很急,卫生间里萦绕的不是水雾便是烟雾,我在水声哗哗中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门随即被重重地擂着,我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把水龙头开得更大了一些,顿时仿佛雨势倾盆。
而门外,再也没有响起敲门的声音了。
不知道我在这间屋子里过了多久,我已经分不清日与夜。醒来的时候也不愿意拉窗帘,怕见到光,哪怕一点光亮都会让我紧张。大段大段的时间被用来发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茫茫的一片空白。钟越会不会回来,是每天都会回,还是隔两三天再回,还是一整个礼拜都不回,我都注意不到了,拥有的,只有大把大把的时光。
突然有一天,钟越没有敲卧室的门,便径自拿钥匙开了门进来。我惶然地抬头看他,一时还不敢确定面前那一抹身形是不是人,直到我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还仿佛如坠梦中,听不真切:“你走吧。”
我愕然地盯着他,半晌都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无力的倦怠:“你不是一直要走吗?我送你走。”
我愣了好久,这才站起身茫然地收拾着东西。动作一开始是迟疑缓慢的,可后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行李箱都快要装不下了,我还拼命地往里面塞。钟越一直站在我身后,靠着墙静静地看着我。我却不敢回过头去看他的眼睛,我怕我一看他就会反悔。
东西收拾妥当以后,我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真的,让我走?”
他没有回应我,直接走出卧室把大门打开。我不敢置信地走到他身前,踟蹰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换上鞋。没想到他真的没有骗我,当我两只脚都成功地踏到门外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有一块悬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轰然一声落了地,飞尘四起。
然而,我的这种心情还没保持三秒,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关门声,我猛地扭头,看到的却是漆黑的防盗门。
我顿时愣在了走廊上。
只要我迈开腿,我就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我就可以远离他,远离这个死气沉沉的屋子,远离我和他互相折磨的回忆。可是,为什么我却迈不开腿呢?那一声关门的声音,仿佛在空气中不停地回旋着,有尘土从四面八方朝我铺天盖地而来。我松开拎着行李箱的手,霍然转身猛烈地捶起门来。
过了好久,那道门才重新打开,钟越疲倦的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
我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一股怒气压抑在胸口,却无法发泄出来,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轻轻地落在我的身上,见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仿佛累极了一般反问我:“你不是一直想走吗?你走吧,我不会再绑你回来了。”
一颗心,彻彻底底地坠落了深渊,再也无人能够拯救。
05
我拖着行李打车回到了家,可是没有人回应我的敲门声,拿钥匙打开时却发现没有我妈的踪迹。屋子里很整洁,但显然已经几天没有开火了,不知道我妈究竟去了哪里。我掏出好久都没有摸过的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她在那头的声音很是高涨:“死丫头,你终于肯给老娘我打个电话了啊!你别说,这马尔代夫就是漂亮啊,那么多男人跟我说过要带我来玩,结果一个一个都是放屁啊!我跟你李阿姨在这里玩得很开心,我们准备再待一个礼拜回去,你就好好地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啊。”
我悻悻地挂了电话,实在不知道我妈怎么突然有闲情雅致跑一趟马尔代夫,更何况她把所有的存款都拿来买房了,竟然还有钱出国旅游!
我默默地把行李从箱子里收拾出来,然后我接到了程程的电话,一开口便是她的三字经:“操你妈!你终于肯开机了!你到底死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整个世界都翻天了啊!”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在我被禁闭的那些日子,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钟越也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钟家兄弟反目成仇,钟家副董谋害亲生哥哥的丑闻在电视报纸上铺天盖地传开,而除了这个我已经知道的不算新闻的新闻,还有一条,让我当即愣在了报刊亭外。报纸上赫然一排大字,大意是钟家兄弟狸猫换太子,钟董事长亲生儿子时隔二十五年终于曝光。而两兄弟曾经的爱恨情仇,也顿时暴露在全世界的眼皮底下。
后来我把那张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都不肯相信钟越会对钟家这么狠,对自己那么狠。他不是钟董事的亲生儿子,他一直耿耿于怀并处心积虑想要推翻的二叔,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当年钟副董爱上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可是最终两个家族联姻,却把她配给了哥哥。而此时,她的腹中已经怀上了弟弟的孩子。而更可笑的是,哥哥也另有所爱,可他爱上的女子有着不能见人的身份,他向来懦弱,为父命是从,所以只能接受父辈的安排,就连自己的私生子也始终没有胆量让他见光。
于是他把弟弟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而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他暗中照顾,后来找来安排成钟家的司机。
是的,相信你也猜到了,钟家真正的继承人不是钟越,而是他的司机,北野。
天意弄人,这个世界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机缘巧合,我突然想到北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是从来不知道真相的,可是如今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也会哭笑不得。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可他却为那个冒牌当了这么久的司机!
伴随着钟家的毁灭,相关很多新闻都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纪家和钟家的失败联姻,还有想攀上高枝的舞家女。我终于明白我妈此时此刻为什么会身处马尔代夫了,这一定是钟越的安排,因为她若还留在H城,一定也逃不过牢狱之灾。那家夜总会一夜之间被抄,几十名舞小姐被抓,而我妈庆幸地躲过这一劫。
我终于明白了钟越的良苦用心,他并非把我捆绑,他只是把我庇佑在他的翅膀之下,为我营造出一个无风无浪的港湾,他一个人去扛这些风暴。我翻出手机找到他的名字,拨过去却永远都是关机。打车再回到公寓时,也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那天我在门外坐了一整个下午,后来还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仿佛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猛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走廊处的光线很暗,若真有人经过,我还未必能看得清模样。从我清醒过来之后一直都努力地睁大了眼,生怕错过他回来,生怕他回来看到我又转身离开。可是,我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
06
我找到了程程,向她打探北野的消息。程程坐在吧台上,晃着腿跟我说:“我不是不告诉你,是北野最近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我他妈的要不是还把他当个人,我会这么关心他?”
想必程程也是不会瞒我的,我端过酒保递过来的甜百利,轻轻地抿了一口。
倒是没想到会在程程的酒吧里遇到纪尤熙,她穿着短短的裙子从我们面前走过,眸光晶亮,顾盼生辉。我真想象不出她也会打扮成这副模样,仿佛在这种场合也是驾轻就熟。我本打算把她当个路人,她却偏偏坐到了我身边,冲我举了举杯道:“最近的新闻还真是热闹,啊?”
“嗯,如你所愿。”我吞下一大口酒,舔了舔嘴唇。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冲我笑了起来:“其实我还该感谢你,如果我真嫁给了钟越,大概纪家现在也毁了。”说着,她摇曳着身姿走进了舞池。
程程皱着眉问我:“你看她,怎么变得这么骚?”
我斜眼扫了一眼舞池里她像蛇一般扭动的身姿,淡淡回应道:“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装给谁看。”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谁,正是钟越。
在我和程程你一杯我一杯嬉笑怒骂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知不觉间醉了。我和她靠在包厢的沙发里,脚都翘到了台子上,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纪尤熙是什么时候和她的朋友坐过来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很是兴奋地帮我们互相介绍,然后大家一起哄了起来。
纪尤熙大概也喝了不少,整个人软绵绵的,不停地朝我身上靠。我一定是意识不清醒,否则怎么会允许她离我那么近,还和她喝了那么多杯酒?她那帮朋友倒是颇合程程胃口,几番划拳下来,便已经玩成了一团,程程连连怪叫着:“靠!欺负老娘拳法不精啊!来!再来一局!”
我看着她卷着袖子跃跃欲试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她一直都是这样,仿佛没心没肺,什么天大的事情在她眼中都不过是个屁。她爸爸上周回来过,只待了一天,就把她闪婚又闪离的事情调查个清清楚楚。她倒是梗着脖子,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她爸实在没招,只说不如约个时间大家一起见见。程程立马跳了起来,说都离婚了还见个屁啊!还反问她爸一句,“你和我妈离婚了,见过一面没有啊?”她爸就偃旗息鼓了。
有时,我真羡慕她。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好像有人紧挨着我,跟动手动脚似的,我不悦地把那人挥开,但很快那人又黏了过来。我实在是没有力气睁眼看看这个狗日的是谁,幸好算他识相,很快便没有再招惹我。
酒精上身之后,我开始一阵热一阵冷,紧紧抱着胳膊,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我的额头,轻轻地给我盖上了衣服。
我是在一片嘈杂吵闹声中醒过来的,店里突然涌出来很多警察,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把所有的人都困在酒吧里,不许任何人私自离开。我一头雾水地问一旁也才醒过来的程程怎么回事,她伸手抹了抹嘴角处的口水,也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报警说这里有毒品交易,警察还在现场搜出了很多白粉。然后,其中一名体形彪悍的警察走到我面前说:“小姐,麻烦配合一下检查。”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身任由他搜身。当他把一包白粉从我衣服里掏出来时,我还有些愕然,根本不知道他跟变魔术一样的行为到底是在做什么。
“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他收起白粉,没有什么情绪地对我说。
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凭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对不起,那件外套是我的。”
我猛地回过头,钟越正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一边若无其事地擦着手,一边自然而然地从我身上脱下西装套到了自己的身上。我这时才留意到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竟真的是钟越的外套!原来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的一切,都不是梦,是他小心翼翼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是他轻手轻脚地为我披上外套。
可是,为什么警察会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掏出白粉!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本想开口叫一声他的名字,可最后却在他无动于衷的表情中,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警车里,我才感觉脑子里有一道光闪现,后知后觉地嘶喊出他的名字,然而警车已经一路鸣笛离开。
他一定早就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