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过得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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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鱼龙夜话(2)

我是个很随和的人。但是沾相声,我不许别人瞎动。绝对不行!你说吃饭,穿衣服,怎么都行,都无所谓,我可以没有我自己的意见,包括写电视剧。做编剧那几年,怎么写都行,你说怎么写就怎么写,你掏钱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明知道不好,但是我会听从你。你活该,你喜欢这个。可是,唯独到相声这儿——不可以。因为这是我心爱的东西。我在别处都让着你们,但是在这儿,我不让。寸土都不让。不对就是不对。为什么呢?这可能是我的脾气、秉性,也可能是我太爱相声了。所以,我不允许别人侮辱相声。

好多人说,电视相声没法看,相声算完了。观众说什么的都有,他们心里不是滋味。我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会儿,也不是滋味。我们自己都不爱看。偶然有机会到茶馆里说,发现,观众很喜欢听啊。还有人说不能说传统节目!我们一试,发现不错啊。可为什么有人这么说呢?那不是我对就是他们对,不是我错就是他们错。我想了想,还是听观众的。只要观众认可,还瞪着眼睛评判什么啊?

我从十年前就发现这个行业不学无术的人太多。那时候我们想把相声带回剧场。首先相声就应该在剧场演,相声不在剧场演,指望在电视上大红大紫本身就是个错误。电视是快餐,它不能炖出佛跳墙来。相声在电视上伸不开腰,我们一个节目四五十分钟,电视台哪个栏目能给我四五十分钟啊?而且电视要求快,我们为了适应电视,要剪裁一下,四十分钟的节目,要求三分半搞定,这本身就是违反相声艺术规律的。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做,最起码它普及一下还是有好处的,但是你单指着它活下去就是你演员的不对了。电视是可以抬人的,但以后走的路是你自己的问题。不怨观众、不怨社会、不怨网络、不怨外来文化的入侵,都不怨,就怨你自己。

意义大于内容

2013年春节,我和于老师第一次登上央视春晚的舞台,如我所料,争议非常大。

说到底相声还是为相声观众准备的。很多观众从来没听过相声,头一天听相声,就让人接受是不可能的。还是那句老话,您还茹毛饮血呢,我跟您探讨什么满汉全席啊。

我在相声行业里待了这么多年,鼓励和谩骂伴随着成长,如同一日三餐。夸和骂围绕着我每天的生活,一丁点儿影响都没有,相声是说给自己人听的,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你花三千万、花一个亿拍一个电影,我就不喜欢,你不能杀了我吧?你不爱吃猪下水,但并不影响小肠陈成为百年老店。但因为你不喜欢吃,就天天堵着人家门口骂街,这就没有道理了。

很多人替我起誓,郭德纲这辈子绝对不上春晚。但说句良心话,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可以查我做过的任何专访。

一个好的相声艺人,必须要懂得适应不同的演出场合,春晚、庙会、慰问、体育场商演、小剧场都有不同的技巧和表现手法。在不同的场合必须有不同的表演形式和节目,比如说今天环卫局找我了,我去给人演一个宣传环卫工人的作品,我站那儿说,就不用考虑计生委的意见。我在这儿演完了,然后门口一帮看山东梆子的骂街,那是他们的事,我今天这场演出是为了满足环卫局的工人。

在我之前的节目可以抻时间,在我之后的节目也可以抻时间,唯独我的节目不能超过规定的时间。因为那个时间既关系到后面的节目的生死问题,也关系到十二点撞钟的时间。我多说十秒,后面的节目就必须拿掉一个大腕儿。人家排练了仨月,因为你多说几句话就给人摘了,你觉得合适吗?所以必须可丁可卯,我必须要在特定的时间内完成我的任务。现场第一排坐着一个人,他给我举着时间牌子,我必须赶在十七分钟内说完所有东西。这是违反艺术规律的,但在这个舞台上,这是合乎规律的。之前我在大连演过最多十万人的体育场,大小各个场合我都试过了,知道怎么表演,唯独春晚的舞台我没演过,所以我要试一试。我那个节目开始十分钟后,就一分钟举一次牌子。我得一边瞧着表,嘴里一边说着相声,脑子里还得想哪些段子不能要了,随时删词。这个删词不是删几句话那么简单,比如说这个段落里这几句话不能要了,会占五秒钟,把这个删了之后,后面的话怎么能对到一块儿,还不能让观众听出来乱,这等于是随时创作。

我以前在一些节目里讽刺过一小部分冒充相声的电视相声,但并不代表我否认了所有的电视相声,比如马季、侯耀文等老先生就创作了很多好的电视相声作品。我也从来没有说过电视不能上相声,这是错误的。电视为相声的广告宣传起了很大的作用,它就像一个广告的前沿阵地,告诉观众我们的相声如何好,你要真想看,就请到我们相声的剧场来买票。这一点必须弄清楚,电视就是快餐。下午四点钟饿了,到肯德基或麦当劳去买个汉堡吃,因为离晚上六七点钟吃饭还有段时间。这样,它的作用就达到了。你不能进了肯德基说要一个佛跳墙,给我炒十个菜,蒸点儿大闸蟹,那儿不会有的。你指着肯德基出佛跳墙,那是你的问题。

我希望能通过电视让更多观众了解相声。我那天看网上的评论都乐了。有人说现场都乱了,好多观众喊“吁”,这是往下轰郭德纲啊,春晚演砸了。其实这是一百多年来天津听戏的叫好方式,资深观众才有这个状态,可是有人听完说这就是起哄。

有资深观众说了,春晚的节目看得不过瘾,很多段子已经听过了,这可以理解,这也是正常的。只给我十几分钟,跟剧场里的四五十分钟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根本伸不开腰的,电视对相声的发挥有一定的局限性。要探讨相声的魅力,我们回到剧场、回到茶馆里面再探讨。

还有人拿我跟赵本山老师比较,我特别不愿意。赵老师几十年来在这个舞台上给观众带来的欢乐,功不可没,我不能比。而且艺术种类也不一样,人家是小品,我们是相声。要拿我跟说相声的去比,我倒很愿意,但不能说是语言类的,就得一起比。四个主持人也是语言类的呢,这个东西不能比,更不必去比。人家很辉煌,我在这个舞台是个新人,我以后如果被替代,也是很正常的事,春晚舞台日后会发生什么故事都难以预知。我可能一辈子上一次,也可能上好几十年,这都是没准儿的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很多人问我明年还上不上春晚,这我说了也不算啊。上春晚这件事情就是人家觉得你合适,你也觉得你有合适的节目,那就上呗。没合适的就别上了,人生也不是就这么一种方式,还有很多其他的平台能让观众开心。我知道我是干吗的就得了。

我承认,在春晚上的相声对我来说,意义大于内容。只有去普及才能有更多人去喜欢,只有观众喜欢听才会有艺人喜欢说,这门艺术才能更长久地生存下去。

我每年演出的场次很多,但唯独春晚这一场,是为我自己演的,我满意就行。而且,我非常满意。

人生在世就是让人笑笑

德云社的十几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高能高到顶峰,低能低到谷底,但好就好在,它一直在运动着,没有停下来。2005年,很多人开始知道郭德纲,也有很多人开始骂郭德纲,官司、诽谤、污蔑,谣言满天飞,打开报纸都是骂郭德纲的。那时候我才知道,一个人在铺天盖地的诽谤面前是多么软弱,无法还嘴。后来,我慢慢想通了。

我养了一只蝈蝈,蝈蝈装在葫芦里,叫得很开心。有人指责我,这么狭小的空间,把它放到广阔天地多好。但是放出去它又会被冻死,到底冻死还是关在葫芦里?人活一世很难,我不做这些事有人骂我,做这些事也有人骂我。这些都是别人的事和我无关。我一张嘴劝解不了所有的人,小人也要活着,所以我释然了。而且现在岁数也大了,也不像二十来岁三十出头的时候火气那么旺,老去解释,大可不必。人生在世就是让人笑笑,偶尔也笑话笑话别人。

世上没有一个人和一种艺术形式被所有人都认可。你演完了大伙都夸你,那就离死不远了。有夸有骂才正常,夸和骂那是人家的事,你知道你该干什么就得了。人家一捧你,你就天下第一了?就疯了?不是。人家一骂你祖宗十八代,你就真往心里去,那还不得别扭死。骂不骂那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有人从来没听过相声,没看过你的戏,骂你是因为刻板偏见,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作为公众人物,站的位置越高越容易招致骂名,关注你的人越多越容易招来闲话。人往往是骂人骂着玩儿,纯属发泄,不骂你也要骂别人,他不是恨你。往往在微博上骂你的这些人,都是在见到你之后第一个上来合影要签名的。谁人人前不被骂,谁人背后不骂人呢?

每次点开贴吧,我兴奋异常,哇!终于又看到骂我的美文了,我觉得,我人生的一大公益事业就是解决了一大批流氓的再就业问题。因为我,让许多人爱上了电脑;因为我,让许多人提高了文学修养;因为我,让许多人大量买心脏类药物;因为我,让许多人大量购买镜子,好对着骂街。幸福啊!人生得一知己尚不容易,何况你与这许多高人共论智商,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

我说过很多书,唱过很多戏,唱过很多大鼓,写过很多电视剧……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各种故事我说了很多。帝王将相、风流才子也好,家私万贯也好,清官也罢赃官也罢,千百年来这些故事到头来几乎都是不停地反复,宋朝的故事跟明朝的故事是一样的。我不敢说把世事看多透,毕竟岁数还小,但经历的事很多。人是不会变化的,无非就是朝代不一样,年代不一样。都看开了,也就这点儿事。别跟自个儿较真儿。

我拿相声当命,至今心态平和

有时,迷茫中觉得自己曾经是个生活在民国的人。着长衫戴礼帽,丢一大洋走下黄包车。在伙计招呼声中步入酒馆,一壶莲花白配四凉四热,对虾切片炒韭菜宽汁儿拌面。饭罢,走在十字街头斜观霓虹璀璨,一把洋钱扔出,众多乞儿拥上,他们笑我也笑。拐过弯儿进戏楼后台……

你看郭德纲在台上又说又唱又闹,但是台下我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我家的二楼是书房,我就愿意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待着,写字、看书、听戏。

我老说我自己内向,好多人不相信。其实我很愿意踏踏实实地待着,看书、写字、画画、听戏什么的,不愿意跟别人去怎么样。我没有饭局也不愿跟朋友去聚会,这么多年了也没去过夜店,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我其实是一个很乏味的人,伶牙俐齿只是表现在舞台上。就好比一个男的唱青衣,你不能说他台上扮演妇女,台下他也跟妇女似的。台上台下是两回事。

有人说我变了,其实我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只不过原来在井里一身泥,有人在井边看我,觉得挺好玩。后来我上来了,洗干净换身衣服开车走了,井边这人说我膨胀了。其实不是我膨胀,是他失落了。

人生苦短,活一百岁的没有多少人,开心就笑,不开心待会儿再笑。高高兴兴比什么都强,跟谁较劲都是跟自己较劲。今年我四十岁,我很希望一路走下去,到八九十岁我跟于老师还能站在舞台上说相声,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那时候我们都老了,我这头发估计也都掉没了,于谦老师也是一脑袋白头发,白头发烫成卷儿,跟喜羊羊似的。大幕拉开,两个老人相扶着走到台上来,那心情得多好啊。

有人夸我说得好,我不承认,最多算是“朱砂没有,红土为贵”。我拿相声当命,所以至今心态很平和。艺术圈名利心挺重,但真成角儿极难!三分能耐,六分运气,一分贵人扶持。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相声演员。我没有那么伟大崇高,没想过用一己之力拯救整个颓废的相声行业。我不是艺术家,我振兴不了相声,那是全世界说相声者共同的事业,我充其量就是震动,还是手机搁桌子上那种。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低级下流,无非是凭良心做事、吃饭。我不欺负别人,只想努力谋求一个生存空间,说好相声。我憎恨空话大话,比如前些天听到一些人探讨谁是相声大师,觉得很厌烦。我劝他们要是闲得慌赶紧找工作去,要是家里不开心就赶紧离婚去。多干正经事,别有空净瞎折腾。

我与我师

哭师

2007年6月23日,我赴安徽参加某综艺节目的直播,下午五点钟,突接电话,我的恩师侯耀文先生去世了。

扔了电话,泪如倾盆。6月21日,我与师父在天津分手,不到三十六小时,天就塌了。窗外,暗近黄昏;室内,灯影迷离,遥望京都悲声大放。哀莫大于心死。

时间到了晚上七点,离直播越来越近,工作人员催了很多次。我无奈地起身,做艺人首先要有艺德,无论如何,工作是要完成的。给德云社打了个电话,安排好吊丧之事后,便赶奔直播现场。大厅外,数名工作人员过来安慰我,我只觉头重脚轻。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

走进现场,嘈杂一片。灯光音响烟雾舞群,各部门都在作直播前的最后准备。众主持人围上来,关切地注视我,我叹了口气:“开始吧。”

直播开始,现场沸腾了。导演大声喊着:有请主持人郭德纲!我大步走出,迎着欢呼,迎着掌声。灯光璀璨,音乐震天。一排冷烟花蹿出,光华耀眼,从台上望去,台下的于谦一脸悲哀。我又何尝不是?那一刻,烟花起处,我心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