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场危机中苏联的举动,国务卿和军方的估计是一致的。国务院和五角大楼都不担心一场较大范围的军事干预会引发和苏联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人们都有一种普遍的自信:和莫斯科展开的战略军备竞赛,美国走在前面。华盛顿没有人能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是,那似乎是因为赫鲁晓夫决定不研制远程轰炸机,而且,显然苏联在将其人造卫星上的成功转移到建立一支可靠的洲际弹道导弹力量方面还面临着许多困难。其结果是,可以想象得出,莫斯科将毫无选择,只有容忍美国在中东展示其大国的实力。“我们的军事顾问们,”杜勒斯向国会解释道,“认为现在我们拥有绝对优势,苏联将不会来挑战……因此,有这种可能,即如果我们立即果断展开行动,苏联人可能会认为是纳赛尔走得太远了。在其声望受到影响,还要面临一场全面战争的风险之前,他们就会撤退。”
艾森豪威尔和顾问们的看法相同,即苏联不可能在这个地区使用武力。纳赛尔和赫鲁晓夫成功地把阿拉伯世界吸引了过去,艾森豪威尔对此非常敏感。对他来说,这个地区的观念之争是限制美国进行军事干预的一个重要原因。美国在中东地区使用武力必须要有一个清晰的、道德上的理由。尽管他对西方得到波斯湾的石油感到忧虑,但他还不想把军事干预扩大到向贝鲁特出兵的范围之外。除过这一重要的外交考虑外,艾森豪威尔也意识到非常强大的国内因素,即要求对中东的革命和仍然混乱一片的局势作出惩罚性的反应。艾森豪威尔相信,和黎巴嫩现有的协议,以及夏蒙的出兵请求,都为他授予次日向黎巴嫩出兵所需要的权力。但是,他还没有就超出黎巴嫩范围的行动而得到国会必要的批准。
英国考验了艾森豪威尔对危机深化的克制态度。7月14日整整一天,美国总统收到了伦敦要对卡希姆政权采取军事行动的消息。英国正在考虑向约旦派军,这既是加强其约旦盟友的力量,也是出兵巴格达的第一步。而且他们不想单独行动。
英国首相麦克米伦先前是财政大臣,苏伊士运河危机之后,取代蒙羞的艾登而出任英国首相。他在打给艾森豪威尔的电话中确定了联合行动的程度。巴格达的事件对英国的威胁甚于美国。用历史学家威廉·罗杰·路易斯的话说,这场革命标志着“大英帝国在中东真正的终结”。在艾登的协调下,签订了巴格达协定。虽然麦克米伦确实也是艾登在苏伊士运河危机中失误的受益者,但和艾登一样,这位新首相也非常厌恶纳赛尔。1956年,麦克米伦就曾强烈主张,英国别无选择,只有让纳赛尔下台,“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会腐烂掉”。两年后他和华盛顿持同样观点,即纳赛尔是卡塞姆政权背后的操纵者。对英国来说,危若累卵的不止是帝国的声誉。获得便宜的石油对英国的经济来说至关重要,而且伊拉克的事件已经威胁到英国在波斯湾的利益。当巴格达的消息传来时,麦克米伦开始忧虑科威特。“盛产石油的科威特,”这位首相日记中写道:“是英国经济生活的关键,也是欧洲经济生活的关键。”英国所需石油的一半来自科威特,英国石油公司1/3~1/2的利润来自科威特的石油。科威特的石油以英镑定价,这样,支撑了英国的货币,也帮助了英国的银行业。因这些财产的损失而对英国金融业造成的冲击是不可估量的。
尽管面临着高度的政治和经济风险,麦克米伦不想犯一个错误:如果缺乏美国将支持其行动这个坚定的承诺,英国将不会卷入这个地区的军事事务之中。“如果我们在黎巴嫩采取行动,”麦克米伦明白无误地向艾森豪威尔解释道,“这实际上只是一个更大规模行动的一部分,因为我们将不得不把这件事看做一个整体……我完全赞同这个行动,只要我们把它视为一个必须进行下去的行动。”
艾森豪威尔的反应让英国首相感到失望。他拒绝向麦克米伦作出保证:支持英国领导人扩大战争的需要。“如果我们现在计划发动一场大规模行动,它可能会从叙利亚一直延伸到伊拉克,”美国总统说道,“这已经远远超越了我合法行使权力的范围。”他也拒不暗示这也是他的期望,或者说甚至是他希望要做的事,即美国最终将会对叙利亚或伊拉克发动进攻。
艾森豪威尔放下电话后,转向国务卿,后者在椭圆形办公室旁听了艾森豪威尔一半的通话。这次会谈已经完全让艾森豪威尔感到恼怒。在一定程度上,麦克米伦倾向于这种可能性,即纳赛尔分子将会破坏通过科威特和伊拉克的输油管道,这个噩梦般的情景让艾森豪威尔忧虑了一整天。“那样我们实际上就已经开战了,”当艾森豪威尔回忆这次电话会谈时,这样告诉杜勒斯,“但是,然后我们做什么?”艾森豪威尔知道,他给英国首相的感觉是,美国只在黎巴嫩展开军事行动,而迫使英国来处理这个地区的其他麻烦事。美国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这个形象让这位美国领导人感到很愤怒。但是,艾森豪威尔认为他可能会答应英国的期待。在寻求更多的军事干预授权之前,他将不得不静观中东局势的发展。
7月15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在贝鲁特及其附近地区登陆的消息见诸世界各个媒体。然而,苏联的报纸和情报机构都未能告诉赫鲁晓夫,美国海军陆战队在黎巴嫩的登陆是否预示着一场更广泛的进攻。“我们在黑暗中玩象棋。”两天后赫鲁晓夫向纳赛尔承认。赫鲁晓夫实际上并不喜欢看到美国军队出现在黎巴嫩,但只要他们不展开进一步行动,他认为登陆本身并不意味着就在挑战苏联的利益。他关注的是如何从中保护伊拉克革命,他把伊拉克视为苏联影响中东地区的前哨。如果伊拉克倒下,埃及和叙利亚又会发生什么?
问题是,如果西方确实要进攻卡希姆政权,赫鲁晓夫打不出一张切实可行的军事牌。和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或者一年前的土耳其、叙利亚关系紧张期间一样,1958年夏天,苏联军队还不能保护其在中东地区的战略盟友。如果赫鲁晓夫再次作出1955年的决定,即派出一支有限的常规部队,特别是水面舰只,对处理遥远地区的危机来说,这是痛苦的选择。苏联海军缺乏必要的运输机来把部队迅速投放到那里。
直接的选择是再次诉诸政治攻势,如果西方大国对伊拉克使用武力,就以战争来威胁他们。但是,赫鲁晓夫怀疑,克里姆林宫里的那些同僚们不可能把苏联的保护伞再扩大到巴格达。1957年他对叙利亚的战略方案做了修改,这个方案平衡了这些国外和国内因素,对解决这个地区的局势发展问题,似乎更吸引人。7月16日,莫斯科发表声明:“对威胁其边境邻近地区安全的那些事件,苏联不会漠不关心。苏联保留出于和平和安全的考虑而采取必要措施的权利。”同时,在这紧急关头,高加索的苏军和保加利亚的军队也被命令发表将举行军事演习的公开声明。苏联和东欧集团也准备发表声明承认伊拉克政权。最后,克里姆林宫决定向艾森豪威尔总统发出一封私人信件,以表达苏联对伊拉克的关注。
虽然赫鲁晓夫的潜意识里也要保护纳赛尔政权,但在苏联作出处理危机的最初那些决定时,并没有征求这位埃及领导人的意见。伊拉克政变发生之时,纳赛尔正好在南斯拉夫度假。他一直试图要和赫鲁晓夫建立一种联系。首先,他想让莫斯科“尽快”承认卡希姆政权。7月15日,纳赛尔的手下带给苏联驻开罗大使一封信。埃及政府认为不仅是苏联,还有整个东欧集团,“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内”,都要承认卡希姆政权,这是在帮助卡希姆。
听不到来自赫鲁晓夫的任何消息,纳赛尔开始担心,要保护伊拉克,莫斯科可能做得还不够。当那天晚些时候得知美国决定向黎巴嫩派兵后,纳赛尔认为,他不得不亲自和赫鲁晓夫商议此事。他最忧虑的是自己如何到莫斯科去讨论中东正在变化的局势。
7月16日上午,南斯拉夫驻苏大使与克里姆林宫接触,询问是否欢迎纳赛尔对苏进行一次快速访问。赫鲁晓夫召开主席团会议讨论这个问题,领导层决定连夜派一架苏制图-104专机到贝尔格莱德,去接埃及领导人及其随行人员。次日上午秘密飞回莫斯科。
乔治敦的隆尚是一处享用午餐的时髦地方。7月17日,伪装成驻美使馆商务专员的苏联军方情报机构格鲁乌的军官尤里·格沃兹杰夫请弗兰克·霍尔曼来到这里共进午餐。霍尔曼是《纽约每日新闻》华盛顿站的负责人,也是全国新闻俱乐部的负责人。1955年以来,他们两人一直在时断时续地会面。霍尔曼喜欢和苏联人“交换假情报”,以便从中探听到什么消息。在当地格鲁乌的官员中,他有一个好名声:和尼克松副总统的关系非常好。在上世纪50年代初,俄国人已经发现,霍尔曼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联系人。那时,他为俄国人有权成为新闻俱乐部的会员做过辩护。格沃兹杰夫是第二个联系霍尔曼的格鲁乌官员。其前任是1955年返回莫斯科的格奥尔吉·博利沙科夫,后者在肯尼迪执政时期再次返回美国,在美苏秘密交流渠道中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格沃兹杰夫有封信要交给霍尔曼。“战争临近了。”他说道。克里姆林宫清楚,国外记者们将很快会知道在高加索和保加利亚举行的军事“演习”。但是,苏联领导层还想直接送给白宫一封信,清楚地表达这个意思。“美国或英国对伊拉克的任何举动都意味着战争。”霍尔曼非常留神地听着格沃兹杰夫的话。莫斯科不想让艾森豪威尔认为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威胁。格沃兹杰夫已经被指示要告诉美国人,苏军会像美军一样作出迅速反应。他也指出,俄国“志愿者”也可能会被空运到中东地区。如果这还不足以阻止华盛顿,那么,他观察到,超级大国在伊拉克的任何冲突都将不会被限制在中东地区。“如果战争爆发,”格沃兹杰夫警告道,“那么,苏联人将会放过欧洲的基地,而直接进攻美国。”
苏联人还没有一个可靠的可以联系艾森豪威尔或福斯特·杜勒斯的非官方渠道。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选择通过向副总统送信这种方式。赫鲁晓夫熟悉尼克松。“他在美国政治领导人中享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位苏联领导人事后回忆道,“一句话,他就是一个麦卡锡分子。”苏联人未能选择更好的渠道,而是让霍尔曼给尼克松传递消息。尼克松很少把记者视为朋友,《纽约每日新闻》的霍尔曼则是一个例外。
早在1958年,苏联人第一次利用霍尔曼来向白宫传递了赫鲁晓夫有意举行一次高峰会谈的消息。显然,霍尔曼也喜欢这个诡计,并持续下去。无论何时从苏联联系人那里得到消息,他都会给尼克松的老秘书留下挖苦的话:“这是小间谍弗兰克·霍尔曼。”然而,7月的那个上午,有关格沃兹杰夫的最新情报,他却没有再开玩笑。因为尼克松不在办公室,霍尔曼把格沃兹杰夫的谈话要点交给他的一个助手,并强调,他能肯定这个消息来自苏联高层。
午餐后尼克松回到办公室,命令把霍尔曼信的复印件交给杜勒斯兄弟和J.埃德加·胡佛。通过苏联情报官员传递过来的这个私人警告,充实了当天传到华盛顿的许多公开警告的内容。苏联官方新闻社塔斯社发表声明,大约有24个师的苏联陆军和空军部队,将在靠近土耳其和伊朗的大高加索及土耳其斯坦军区开始军事演习。几个小时后,贝尔格莱德的政府电台又报道,保加利亚陆、海、空军部队将在次日举行演习,演习将由苏联空军元帅指挥。这又加剧了紧张局势。
当华盛顿让苏联领导层费尽心思稳定中东局势之时,赫鲁晓夫又在考虑这场危机的另一个方面。7月17日,抵达莫斯科后,纳赛尔想要赫鲁晓夫保证,克里姆林宫将支持埃及的新盟友。
两位领导人最后在一起会谈了8个小时,赫鲁晓夫千方百计要让纳赛尔放心,莫斯科静观伊拉克局势的态度不是忽视这个问题,而是意志坚强的表现。“神经脆弱的人将会遭到失败。”纳赛尔的一个助手听到赫鲁晓夫这样说。同时,赫鲁晓夫也想让纳赛尔理解,下决心和鲁莽不是一回事。“我们现在卷入了一场游戏之中,其发展速度很快。在这场游戏中,每个人都不得不迅速行动,还不知道其他玩家将要玩什么花招。”莫斯科将会承认伊拉克政权,然后虚张声势,就像1957年保护叙利亚一样。然而,纳赛尔想要莫斯科作出更多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