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楼梦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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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纯良的心 不幸的命——也说花袭人(2)

这首诗写诗人村居的喜悦。“花气袭人知骤暖”是说春天来了,百花争艳,花香扑鼻,花气袭人;闻着花香,吸着花气,使人顿感春天的煦暖。联想到袭人待人“温柔和顺”,服侍主子百般细心、万般体贴,不正像“似桂如兰”的花一样,芳香扑鼻,令人身心温暖吗?由花袭人的判词“似桂如兰”,故有人说花袭人名字的来由可以追溯到屈原《九歌·少司命》:“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以及唐代诗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这虽不无道理,但小说文本明明清楚明白地点明是宝玉根据陆游《村居书喜》“花气袭人知昼暖”诗句而取名的,再说就宝玉当时的年龄,似不可能有如此渊博的学识和考虑到如此曲折丰富的含蕴,且他将“花气袭人知骤暖”误引为“花气袭人知昼暖”,似正表明宝玉掌握知识的疏漏与作家描写生活的真实。

然而有人却对“袭人”这名字故意曲解为:“盖‘花袭人’者,于‘似桂如兰’的‘花’气中偷‘袭’无辜之‘人’,奸而近人情者也。”“‘袭人’者,乘人不备时暗中对人的袭击也。其实,花气固然可以袭人,恶狗也可以袭人,因为它也往往从后面袭来,令人防不胜防。”“袭人的特点是以温柔暗中伤人,所以叫做花袭人。”其例证便是第三十四回中袭人向王夫人的建议:“我也没什么别的话。我只想讨太太一个示下,怎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外来住就好了。”又说:“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名声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在那个时代,袭人这一番话是堂堂正正的,何况她还是为宝玉考虑。所以王夫人深为感动,并失态般地惊呼:“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从此对袭人刮目相看,并命王熙凤将袭人的月钱从一两增加到二两,给予她准姨娘的待遇。

对此,我们怎么理解呢?

袭人是贾母“与了宝玉”的丫鬟,在袭人的心中,宝玉就是她的一切。宝玉的日常琐事、宝玉的生活环境、宝玉的心思情感,她都要关心、操心甚至焦心。所以,面对宝玉不务正业、整天在裙钗里混的现状,她很着急。第二十一回写湘云正替宝玉梳头,宝玉见“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啪’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宝玉贵族家庭纨绔子弟的习气很浓,“不觉”顺手拈胭脂往口里送,说明这已经是他长期形成的习惯了。而湘云的一打一骂,被袭人看在了眼里。她担心宝玉“没个黑家白日”和姐妹们“闹”,失了“分寸礼节”。对此,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一会儿用激将法:“从今后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会儿又娇嗔地对宝玉说:“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撒娇、嗔怪,以柔情警之,希望宝玉有所悔改。

然而,纵使袭人使尽十八般武艺,但宝玉依然故我,所以袭人便只好求助于王夫人,向王夫人提出如此建议。事实上,袭人确实也是真心为宝玉好,她希望宝玉成器、成才,她不希望宝玉整天在脂粉队里厮混,更不希望出现有损宝玉以及贾府名声的事。否则,她觉得自己失职,对不起宝玉,对不起贾府的主子们,也对不起自己的心。因为宝玉已因棋官、金钏之事惹祸挨打,差点被贾政“结果了性命”,后宝玉又误把袭人当成黛玉倾诉肺腑衷肠,她立刻意识到照此下去,宝玉、黛玉,还有自己,还有贾府的名声,都将受到难以想象的影响。为此,她便不顾一切地向王夫人建言将宝玉搬出大观园,将他和黛玉等众姐妹隔离开来,以免“不才之事”和“丑祸”的发生。对此,聂绀弩先生在《略论红楼梦的几个人物》的文章中曾给予高度赞赏:袭人“不顾自己的卑贱身份和微小的力量,以无限的悲悯、无限勇力,挺身而出,要把她的宝二爷和林姑娘这对痴男怨女从‘不才之事’和‘丑祸’中救出来,多么高尚的灵魂啊!”虽然,聂先生的话有些过誉,但袭人的所谓“告密”也确实并非出自私心,而是真诚地为了宝玉(也为了黛玉及其他姐妹)的品行名节,因为如果“不才之事”和“丑祸”一旦发生,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为了防微杜渐,袭人便“斗胆”向王夫人提出了这个建议,其目的是为了“保全宝玉”,这自然博得了以靠儿子来保自己地位的王夫人的感激和恩宠。所以,一味指责袭人是“奸细”、是“特务”,是不公允的,也是不正确的。

3.关于袭人某些令人误会的言行

第七十七回写当抄检大观园晴雯被迫害致死,宝玉十分痛苦,认为院子里海棠死了半边应了晴雯之死。袭人听了很不服气:“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她……”乍一听,这些话已经不仅仅是炫耀、显摆自己作为怡红院里首席大丫头的身份地位,而简直可以说是自以为是、骄横跋扈的霸道了!但再仔细一思考,我们对袭人还是有些误会了。因为袭人这话是针对晴雯死后,宝玉痛苦得不能自拔,并认为院子里海棠半枯是应了晴雯之死而言的。海棠半枯是不祥的预兆,宝玉认为是应了晴雯的死,很痛苦。袭人说“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她”,实际上是把这“不祥”揽到了自己身上,意思是死也应该自己死,轮不到晴雯这“东西”。袭人的话,说得虽难听,心意却是十分善意的,她想以此“狠话”来阻止宝玉胡思乱想,减轻他的痛苦。而这,正呼应了作者在开篇对袭人予以“心地纯良”的评价。

贬袭人者加在袭人头上最大的罪状是“告密”:“死黛玉、死晴雯、逐芳官、蕙香。”对晴雯、芳官、四儿被逐之事,宝玉也疑心袭人:“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宝玉笑道:“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只是芳官尚小……晴雯也是和你一样……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

在这一段话里,宝玉对袭人提出了质疑,表面上条条理由充足,但这也只是宝玉的推论,并没有真凭实据。实际上,小说在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就明确写出晴雯致祸是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直接在王夫人面前进谗:

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大不成个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