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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霁月难逢 彩云易散——也说晴雯(2)

晴雯光明、磊落,“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捍卫人格的尊严,珍视人品的高尚。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心里装不下半点丑恶。嫉恶如仇,性如烈火。如果主子中有谁践踏丫鬟的人格,她宁可死也决不忍气吞声,如对王夫人凌辱、迫害自己的反抗;如果丫鬟中有谁做出了有损姐妹们人格的行为,丢了丫鬟们的脸,她是决不放过的。第五十二回当晴雯得知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时,她便怒火中烧:

……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

这表现了晴雯对丑恶的偷窃行为的极度愤恨,对给丫鬟们丢脸的丑恶行为的严厉惩罚,体现了一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女奴的美好品性!同时这也表现了作为大丫头的晴雯对比自己更弱小、更卑贱的小丫鬟的欺凌和虐待。坠儿偷了东西,丢了丫鬟们的脸,是该惩罚,可晴雯拿着一丈青乱戳,直疼得坠儿乱哭乱喊,也未免太过分、太残忍了些。一方面,晴雯在主子的面前、在比自己更受宠、更有地位的丫鬟面前要求平等,另一方面,她在比自己更弱小、更卑贱的小丫头面前却又表现出恃强凌弱的极不平等,确“有一种大丫头倚势压人的嫌疑”。这是晴雯的局限和悲哀,这也是我们应该唾弃和批判的,不必“为贤者讳”!

晴雯最可贵的性格和特点,就是她不畏强暴,敢于对封建统治者的压迫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这突出地表现在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事件中的顽强反抗。小说写王夫人听信王善保家的谗言,先将晴雯叫来训话:“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他。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他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敢以实话相对,只说道:

“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秋纹两个。”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做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上夜,不过看房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扶持。老太太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玩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的话,连哄带诈,穷凶极恶。晴雯已知遭人诽谤,被人暗算。但当她一听王夫人话题已转到问讯宝玉的起居时,她不敢以实相对,便虚虚实实,随机应变,沉着应付,表现出特有的机智、聪敏和冷静。她自称自己笨,不大到宝玉房里去,且还有别的事要做,宝玉的事不大留心。如果太太怪罪,自己以后一定留心。这些话既开脱了自己,避免了王夫人的进一步疑心,又软中带硬,针锋相对,充满了对封建统治者“威严”的一种蔑视。当凤姐和王善保家的奉王夫人之命搜检到怡红院时,大小丫头们都吓得不敢吭声,任其搜检,唯独她奋起抗争,表现出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只见她“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上一倒,将所有之物尽数倒出”。还当着众人把狗仗人势的王善保家的痛骂了一顿:“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表现了对王夫人及其帮凶决不妥协的斗争精神。

虽然她的反抗,遭到了残酷的报复,“宝玉及到了怡红院,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宝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打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又命把这里所有的丫头们都叫过来一一过目。”晴雯就这样被硬撵了出去,并在当夜就悲惨地死去。但是,她不求情、不告饶,宁死不屈、斗争到底的精神,维护了一个女奴不可玷污的人生尊严和高尚节操,打击了封建统治阶级任意迫害、蹂躏女奴的特权。

晴雯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一个远房的姑舅哥哥吴贵,人称“贵儿”(谐音“乌龟”、“龟儿”)。他胆小怕事,无能为力。他老婆灯姑娘嫌他、欺他,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招惹男人做出些“风流勾当”来。作家写晴雯之姑舅哥哥之无能、姑舅嫂子之风流,意在反衬晴雯之灵巧、之纯洁。她的“爆炭”性格,不仅得罪了王善保家的之流的“死珠子”、“鱼眼睛”,而且也得罪了袭人、小红之丫鬟。对恶嫉之愈深,愈衬出其人格的高大。

红楼文字,篇篇写情;红楼小说实乃一部“情文”。雨后初晴曰霁,云呈彩色者曰雯。晴雯,多么美丽的名字,多么美好的形象!她的青春,她的活泼,她的热情,她的任性,给大观园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给万千读者留下永远清爽的记忆,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晴有林风袭乃钗副

甲戌本第八回“脂评”:“晴有林风,袭乃钗副。”涂瀛《红楼梦问答》亦云:“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写晴雯,所以写黛玉也。”红学家端木蕻良更是认为晴雯和黛玉在本质上就是一个人:“黛玉要强,心直口快,真情任性,朴素坦白,从不兜圈子使手腕,完全站在市侩主义的相反那一面。晴雯也是要强,心直口快,真情任性,朴素坦白,从不兜圈子使手腕,从来不巴结宝玉,从来不向宝玉作政治进攻。晴雯和黛玉在本质上是一个。这一个要强、真情、任性、直率、朴素、倾心的性格,套上了丫鬟身份,便是晴雯;套上了小姐身份,就是黛玉。”晴雯与黛玉,袭人与宝钗,这两对人物确实虽然都各有其鲜明的个性,不容混淆,但她们的性情、性格、命运以及与宝玉的关系等诸多方面,两两间却又有许多相似之处,相互映照着、补充着、对比着,令人赞叹,叫人回味。尤其是晴雯与黛玉,不仅性情、性格、命运遭际,连眉眼也都十分相像,具有倾国倾城之西施之美。

如雨后新月,似出水芙蓉,晴雯磊落、光明、清朗、灵秀。她天生率直、口无遮拦,她口齿伶俐、聪颖灵慧。她执著追求人格的尊严,要求与公侯小姐一样人格得到尊重。为了尊严,她瞧不起整天为了作宝二姨妈奶奶而忙碌的袭人;因为尊严,她鄙视为了攀高枝而得意忘形的小红;因为尊严,她蔑视那得了几件衣服而向王夫人叩头感恩的秋纹;因为尊严,她指着恶奴王善保家的鼻子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