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民族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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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脑袋这东西

脑袋,即动物的首级。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恐怕主要不在于几条腿走路,而在于脑袋的不同。动物的脑袋主要用于进食,而人的脑袋除了吃饭以外,还能思想,并用语言表达思想。这是人类的幸事,也是人类的不幸。

人的脑袋究竟是干什么的?先哲们认为,主要用于思想。在他们看来,没有思想的人无异于行尸走肉。但皇帝老儿却不这么看。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历代臣民几乎等同于皇族放牧的一群牲畜。所以,直至现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中国的老百姓仍把脑袋称为“吃饭家伙”。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吃饭家伙”被搬掉。而千百年来人们忍辱负重、忍气吞声所要保全的,也只不过是“吃饭家伙”而已。有谁听人讲一个人被杀,其被搬掉的是“思想家伙”抑或“说话家伙”!可见中国人从未正视、珍惜过脑袋的思想、语言功能。即便像谭嗣同、李大钊、夏明翰、瞿秋白、张志新等革命者的被杀,国人又有几个意识到他们被搬掉的是“思想家伙”,是国之瑰宝,而不仅仅是吃饭家伙的?历史的悲剧在于,他们自己注重的倒是思想的权利,语言的权利,而对脑袋的“吃饭”功能并不十分在意。九泉之下,他们会怎样看待后人?

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限制脑袋吃饭以外功能的办法很多,最绝的一招,是以头禁头,即砍下不安分者的头颅,悬诸城门,杀一儆百。知识分子为了保住“吃饭家伙”,只能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不安分者也有,如宋朝的范仲淹,就曾发出过“不直言,毋宁死”的令今人也为之毛骨悚然的呐喊,也有过为思想、为语言而丢掉脑袋的仁人志士,但为数太少,终未形成气候。而“文字狱”等阴影几乎笼罩了一切时空,令多数人不能有健全脑袋吃饭以外功能的欲望,不敢越雷池半步。“文化大革命”十年,七八亿人只用一个脑袋思想,其余的,只能用来吃吃饭,说几句“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简单语言,或被迫喊“万寿无疆”。有不甘于此者,只能落得彭德怀、张志新、遇罗克的下场。

中国的儒生,读万卷经书,通百家之学,但也不过是“书架”“书库”而已。从此角度看,任何大儒也比不上今日一个只识几个字甚或不识字,而敢于对社会阴暗面来一句国骂者。历史的进步就在于此。十年改革,最大的进步是人的头脑的解放,或者说,是脑袋思维与表述功能的恢复。这几乎可以说是中国真正的希望所在。

人的脑袋将会进化,还是退化,我难以断言。脑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随着中国社会从传统型向现代型过渡,需要国人仔细琢磨一番。

(载1990年9月28日《宁夏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