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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苦苦菜与食物及药

苦苦菜是分布最为广泛最为人们熟悉和喜爱的野菜之一。

苦苦菜比不上园林中的牡丹、芍药珍贵,甚至也比不上山野中的马兰、苜蓿优雅,但它却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和独特的价值生存繁衍了下来,而且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无数美妙的故事和传说。

位于西安市郊的寒窑遗址,便蕴涵和凝固着一个凄婉动人广为传诵的美丽故事。据说一个叫王宝钏的女子,为了等待其外出“觅封侯”的夫婿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不顾家人亲友要其改嫁的劝告和诱逼,屈身寒窑十数年,以苦苦菜充饥,吃绿了肚皮,但最终如愿以偿,盼来了夫君,当上了贵妇人。

寒窑的故事是古代的,现代的呢?作家冯德英写过一部很受欢迎的书,叫《苦菜花》。他为何将这本反映解放战争时期后方农村生活的作品冠以苦菜花之名?大概是取苦菜根苦叶苦而花朵香艳之意吧。不论其意如何,苦苦菜上了小说,上了银幕,也算登上了大雅之堂吧。

苦苦菜的味儿是苦涩的,但留给人们的记忆却是甜美的。儿时家贫,每逢春季,无菜可吃,甚至无米下锅,于是全家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寻遍一切可以寻觅之地,剜苦苦菜,连根也不放过。大家都处此境遇,挑苦苦菜实在不是件易事。后来生活稍好一些,苦苦菜可以少吃一些,余下的,便拿来喂兔子,于是节日里又有了肉吃。现在提倡粮食转化,说这是一种先进的思想和意识,老牛便窃喜,在20多年前,我就做过苦苦菜转化为兔肉的工作。农村十年,未尝懈怠。

对苦苦菜的忆念比我更深切更甜蜜的,当不在少数。大灾之年,免于人“易子而食”的,有苦苦菜;红军长征过草地,支撑他们走向延安的,有苦苦菜;“三年困难时期”,使人们免于加入百万死亡大军的,有苦苦菜。历尽磨难,得益于苦苦菜的,健在者,难以忘怀;长逝者,也有文字与口碑的中肯评价流传于世。

说来奇怪,时下中国人已基本解决了温饱,有些人接近了小康,但苦苦菜却并未被彻底摒弃与遗忘,而是摇身一变,身价十倍,从充饥物变成了珍贵的菜肴。有人于大鱼大肉海参鱿鱼时鲜蔬菜之外,常想吃苦苦菜。但都市之内,能吃上苦苦菜也并非易事,苦苦菜便成了奢侈品。据说苦苦菜可以治胃病和高血压,是一种药,所以一些老干部便想方设法托人到农村找此尤物。又据说有一开饭馆的老板,为人精明,每年从乡下收购苦苦菜,渍成酸菜,每盘售价五元,有些喝酒者,几个人一气要吃两盘。渍两缸苦苦菜便可赚得一两千元。这个价格,比起乾隆皇帝因吃“红嘴绿鹦哥”(菠菜)赏赐给厨师的银子,当然是小巫见大巫,但于苦苦菜的历史,倒也是较为辉煌的记载。

今岁去农村挂职锻炼,工余饭后,想去田间地头挑点苦苦菜,以慰情思,以饱口福,以向妻儿夸耀。但出动者勤,收获者稀。田间的被农民锄掉了,地头呢,却也少得可怜,问农民何故,答曰被除草剂杀灭了。于是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者说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科学的昌明,能以一种药液将野草野菜包括苦苦菜杀灭根除。对于农业生产,这无疑是好事,但也可能潜伏着危机。倘再逢天灾抑或如“三年困难时期”之人祸,民将以何果腹?

社会进步过程中,也将一些并不阻碍社会发展的传统丢弃和毁坏了。这于历史,实际也是一种损失,一种不需要付出的代价。

苦苦菜是“粮食”,是“药”,却又被粮食的充裕与医药的进步逼向了绝灭的边缘。这情形,总让人有种莫名的惆怅。

(载1992年11月3日《宁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