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ppiter的Zoe最擅长的彩球魔术,这类魔术属于技艺魔术,需要极强的手部控制力,而手部震颤症,这种由脑神经发病而引发的手指震颤的疾病,无疑是宣判了她的死刑。
抛弃掉一切而投奔向技艺魔术,却要面对这种结局?不,她不甘心。
所以拒绝了只有百分之十三成功率的手术,她在杰米的相邀下,进入Zero,不是为了以极为凄惨的下场结束,而是要做个华丽转身的收尾。
望着岑今眼中的犹豫,杰米安心地笑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转身接了一个电话后,他的脸色忽而阴沉下来。
“出了什么事?”岑今隐约嗅到一丝不对劲儿。
“小事情。”杰米收敛起阴恻的神情,换上一副职业化的面孔,看了看腕表,说道,“Zoe,快到你的魔术了,准备吧。”
见杰米不愿透露,岑今冷哼一声推门离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脸惨白的柯馨婷依靠着墙壁慢慢滑落的身影。
……
葛尼尔的表演,虽然有近三分之二的座位是空置的,但舞台上的表演仍旧非常精彩。刚结束的水箱魔术与悬浮魔术,让观众还意犹未尽,魔术《珀瑟芬妮》便拉开了序幕。
魔术的背景取自希腊神话,相传冥王哈德斯因仰慕美丽的春日之神珀瑟芬妮,而从阴冷幽深的冥府来到人间,阴冷俊美的幽冥少年不善表达爱意,所以直接用抢夺珀瑟芬妮的方式,将她带回冥府。
冥界里,珀瑟芬妮用从人间带来的种子,在充满沼泽臭味的冥界播撒,却没有丝毫生长的迹象。终于,她像终日不见阳光的花朵般渐渐枯萎了。就在哈德斯犹豫着该放走她还是留下她时,她的母亲告诉了宙斯,于是这个众神的首领让哈德斯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沉睡中。
珀瑟芬妮最终回到了人间,重新开始播撒种子,只是,她在哈德斯的手心里,同样留下一粒种子,并且相信,终有一天,当他醒过来时,会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只是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并不如想象中得多,大多数时候都很残忍,就像为了魔术事业而放弃了爱情的岑今,她只敢在沉睡的梦里偷偷后悔,但迎向她的,却是手部有疾病而必须要放弃魔术的残酷事实。
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干冰制造的雾气在舞台上缓缓升起,营造出唯美如童话般的气氛,岑今点着光裸雪白的足尖,踩着歌剧般的华美唱腔,她那一身淡金色的单肩系带裙,像极了春日里零碎又温暖的阳光。
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些彩球放置成一个圈,她跳入圈内,用脚尖踩住一个球身的三分之一处,用类似打桌球的技巧,将这个球冲向最近的球。彩球向前滚了一下后突然莫名地弹起,被她稳稳地接住,同时,另一只球也以同样的方式被弹入她的手中。
这看似不可能发生,但原理很简单,因为在彩球放置的圈外,地面有不容易被察觉的坡道,而坡道的顶端有凸起的阻碍,球在力道的推进下急速前进,却遇到阻碍,两种力量相冲之下,本身就拥有弹性的彩球,自然会被弹起。
只不过,简单的原理却也极为考验魔术师的能耐,什么角度的坡道可以产生最佳的效果?什么样的力量才可以让彩球弹到最佳的高度?这些都是要通过反复的练习来验证出的结果。
观众的掌声只为这场表演拉开了前奏。
岑今手中的彩球数量骤然加多,她起先是像杂耍艺人那样,向空中抛着彩球,但渐渐地,她手中彩球的弧度越变越大,最高的高过她头顶一米,而最低的也碰触到地面。
而最为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手中的彩球居然在抛扔的过程中,不断地改变形状,椭圆形、菱形、三角形……两条平行的线,在她伸展开来的手掌心上下抛动,那完全不受地心吸力影响的彩球,似乎只受岑今一个人的控制。
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她的动作依旧不受丝毫影响,手中的彩球从平行线变成“W”的造型,球与球之间开始交错地变换着颜色。
后台里,米蓝死死地盯着岑今手中的彩球,心里颤抖得厉害,她曾看过淳于乐用最简单的手法表演过彩球变色的魔术,也曾开口向他请教过,当时,他给她的回答是——去问Zoe。
现在,她才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与舞台之上,那个将近三十个彩球组合出各种造型的彩球变色相比,淳于乐的彩球变色只能算是口味俱佳的开胃菜。
岑今就是靠着这种惊人的技巧,带领着Juppiter四次拿下“纽易斯Q蓝”的团队优秀奖,无穷无尽的技巧,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宝石,引诱着贪图梦想的魔术师,不切抛弃一切地只身前往,想要攀登上最高峰的欲望,有时是比洪水猛兽更危险的东西。
观众给予的掌声无比热烈,岑今一脸的从容淡定,刚刚让人为之尖叫的技巧,只不过是她这整套魔术的热身,真正的魔术才刚刚开始。
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刚一上台,舞台上突然响起了麦克风干扰的刺耳声音。紧接着,有阵突兀的女声,娓娓地擦过所有人的耳膜,响荡在整个剧院内——
“Zero,意思是‘好的魔术,像数字零一样可以衍生出任何梦想与希望’,是谎言,魔术是会让人心生绝望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岑今分了神,她的左手打滑,掉下一只彩球。
后台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他们看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手持着话筒缓缓走到台上,她的脸庞缩在舞台的灯影里,虽然看不真切,但依稀可从身形判断出是柯馨婷。
“搞什么鬼?”杰米暴怒了,他一把搡开挡住视线的米蓝,向工作人员咆哮道,“还不去把她那个麦克风给掐断!”
工作人员紧张地应声,七手八脚地在音效中找寻连接柯馨婷手中话筒的线。
“还不停止吗?要为像这样的魔术团队奉献到什么时候?只因为不想自己的病情曝光,就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说的人,别再用你的脏手去蒙蔽观众的眼睛!”柯馨婷吼叫着,她抓起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彩球,愤怒地扔向岑今,球撞开其他的彩球,打乱了全部的形状,所有的球都七零八落地掉下。
(4) (2)
岑今咬着牙,愤愤地看了柯馨婷一眼,左手却在这个时候极为厉害地颤抖了起来。柯馨婷见此情景,冲上去一把抓住岑今的左手,向观众高举起,大喊着:“你们看吧,这就是国内最优秀的技艺魔术师Zoe,她患有对技艺魔术师来说是绝症的手部震颤症,没有药物控制,她就会像一个帕金森的病人那样不停地抖手,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觉得她了不起对不对?患有这种病,却还能表演出那种优秀的魔术,但是你们知道她为了能站上这个舞台,隐瞒了什么吗?
“诬陷魔术师破坏道具、做假票数据吞钱、栽赃同行恶意购票……”柯馨婷松开岑今的手,绝望地退后一步,泪流满面地说,“我,破坏了他的道具,夹断了他的食指,也毁掉他的人生,我已经做好准备要跟他一起下地狱了!但,为什么却是我将他送下地狱的呢?!”
在柯馨婷听到杰米和岑今的谈话时,她的世界顿时崩塌了,不,应该说在井云颂的手指断裂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是活在地狱里的人了,只是那时还有对井云颂的恨意,在苟延残喘地支撑着她。
她不敢跟着韩宇拓去医院,因为她害怕看见井云颂那血淋淋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连神都不可饶恕的罪孽,但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自己错了,因为那会让她活不下去。
老天最终还是让她知道了残酷的事实,她和他都只是一盘杀局里的棋子。
于是,连唯一能支持她的恨意,也变得荒诞可笑!
“所谓的灵魂之桥,不是走向天堂,而是……”柯馨婷突然拨高的声音消失了,她的话筒连接被拔除。
她看向后台的方向,发现杰米正用一副杀人的眼神瞪着她,冷哼几声,她抓着话筒的尾部,用力朝杰米的脸扔去!然后冲到舞台的最前方,对着观众席的人大喊着:“Zero!那是毁灭一切的零,你将一无所有,你会生不如死,会伤害最亲近的人,会痛苦,会绝望,它会让你失去一切,一切,一切!”
宋卓带着儿子坐在前排,他无比震惊地看着舞台上近乎癫狂的柯馨婷,半晌,才惊觉坐在一旁的宋乐全身都在发抖,而且他的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得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小乐!小乐!”他焦急地叫喊道,见宋乐丝毫反应都没有,连忙慌张地抱着他离开。
“你们还愣着,快点儿上台把她拉下来。”杰米气急败坏地喊着,他吩咐工作人员上台宣传“演出临时结束”,然后安排保安人员护送元野谅先行离开。
“我不能走,杰米,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元野谅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愤怒与恐慌。
“照这个情况看,观众会暴乱的,我劝你还是走,以免受伤。”杰米冷着脸,正了正被元野谅揪乱的衣襟,冷冷地说,“这些奉劝,就当是我在Zero最后一天,送给你的礼物。”
……
在柯馨婷被强行拖走时,观众席上的人群已经开始向舞台上扔东西了,杰米说观众会暴乱,所以全员撤走,米蓝担心不知情的言唯熙,会因为赶回来而受伤,所以一边跟着工作人员紧急撤离,一边给言唯熙打电话。
“不要赶来,我都说了有暴乱,你还回来做什么?”米蓝焦急地对着手机喊道。
“知道了,不过去了,你回酒店后给我电话。”言唯熙挂上电话,对坐在医院长椅上的韩宇拓说,“你一个人先在这里,我打了杨昭电话,他会过来善后,不用担心。”
“哥,不要丢下我。”韩宇拓埋着头,声音凄惨地低喃。
井云颂从LD的音乐厅冲到医院,韩宇拓跟淳于乐一路跟随,也看尽了一路血淋淋的惨状,急救医生为井云颂做手指接驳手术时,韩宇拓曾仔细地检查了道具,惊人地发现道具的内层被人安置了夹板,用的是极专业的手法。
他不禁想到了柯馨婷,那个被井云颂成天挂在嘴上的道具师,一个一心想着成为魔术师,所以在井云颂和元野谅之间选择了后者的女人。
她为什么那么狠心地对待井云颂,他不懂,但是他害怕,那血腥残酷的一切都让他无法镇静下来,仿佛还有什么更加触目惊心的事要发生一样。
言唯熙愣愣地看着韩宇拓,伸出手想抚摸他的头发,却最终握着拳,对着他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带着一丝宠溺地骂道:“韩宇拓,你给我像个男子汉一样出息点儿!又不是我的女人,别用这种口吻留住我。”
说完,他便神情焦虑地向电梯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冲韩宇拓喊了句:“喂,我会来接你的,等我。”
韩宇拓定定地看着言唯熙的背影,消失在缓慢闭合的电梯门内,他用手捂着眼睛里的湿润,悲伤地低喃:“就连这一次,也不能陪在我身边吗?”
一次也不能吗?哥哥。
……
暴乱了!
愤怒的观众堵住了葛尼尔剧院的出口,还有些激进分子向工作人员扔东西,元野谅在保安人员的护送下,极为狼狈地离开了现场。
“连杰米哥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怎么办呀?要不然,跟他们一样,把工牌丢掉吧!”艾小璐看着把工牌扔掉,混扮成观众的同事,慌张地扯着自己的工牌带子。
米蓝四处张望,问道:“岑今呢,柯馨婷呢,怎么没看到她们?”
“现在还有心情管别人!管好自己吧。”艾小璐扯掉米蓝的工牌,拉着她往外跑。
好不容易跟着人群混了出来,艾小璐拍了拍胸,吁了一口完整的气:“我们先打车回去吧,这里太乱了。”
米蓝望着葛尼尔剧院外,一片混乱的场面,心中明明害怕得要死,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也不能动,她被艾小璐拖着向马路旁走了几步,突然眼尖地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不禁脱口而出:“是岑今,她出来了,坏了,他们发现她了!”
“我的大小姐,这种时候别逞英雄了,会被打得跟猪头一样,我们上车后打110成吗?”艾小璐用大腿拦下一辆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卷毛帅哥。
“不行,她被围住了,会受伤!”
她用力地甩开艾小璐的手,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先她一步冲向人群,正是淳于乐!
他冲向被激怒的人群,怒气腾腾地抓住一个男人高抬起的手腕,恶狠狠地说道:“她可不是你能动手的女人!”说完,便将岑今一把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外来的攻击,将她带走了。
见到岑今安全了,米蓝松了一口气,而这时,她又看到一抹娇小的身影,背离人群,像个失魂的躯壳般站在马路中央。
起风了,风吹起她红色的裙角,就像是黑夜中绽放而出的,最为鲜艳的一束昙花,只可惜越美的昙花凋零得越快,这是如流星般一瞬不见的悲哀宿命。
“柯馨婷!”
听到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柯馨婷失神地回眸,那一眼,看在米蓝的眼中却是无比凄然,有种“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悲惨。
她顿时失语,不知道该对那样的面容,说些怎样的话。
耳边,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辆急速而行的汽车,正向柯馨婷所站的路面驶来,米蓝看见时,已经来不及出声警告了,本能向她奔跑过去,用尽全力将柯馨婷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