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线生命,多少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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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说惑(7)

在某家医院,当一个术后后遗症患者的家人,以医疗事故为由,在一年中,不断地以极端的方式,让医院无法保证正常的医疗工作秩序时,首先引起医生连锁反应的,是5个因同一病因被诊断明确了的患者,只能被转到外地医院去求治。唯一的原因是,这位已有几十年临床经验的老医生,面对手术台上台下复杂多变的情况,不可能作出万无一失的技术承诺,更不敢拿自己的名誉、饭碗乃至人身安全开玩笑。

无可否认,医务人员的工作中,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或技术上、或服务态度上的许多缺陷,这些缺陷绝不是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搪塞敷衍得了的。在患者及其家人受到极少数医生护士不公正待遇乃至心身受到伤害的事实面前,任谁都不能替自己狡辩。对事实的狡辩与抵赖,就是对宝贵生命的极端亵渎,发生过的悲剧就有可能重演。疗救问题的良方,唯有可靠的医疗技术质量和热情周到的服务态度。要做到这些,必须要有强硬的医疗管理制度和有效的奖惩措施作保证。

反之,有意无意地把医疗并发症及其护理工作中的缺陷上升到事故的高度,纠集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在医疗工作场所恣意闹事,使事态扩大蔓延,局面难以收拾,名誉扫地、遭受经济损失的,自然是当事的医院及其医护人员。但透过复杂纷乱的局面,冷静思考这一切带来的不良后果,我们设想一下,最终的受损者会是谁?当医生们明哲保身,以不出事为唯一原则的时候,面对各种疑难复杂罕见病症与无法预见的医疗意外及其可能的后果,谁能够挺身而出?谁敢于挺身而出?面对已经发展了几千年的医学科学,却依旧有许多未知领域需要去探索、去征服、甚至要用血的代价去换取科学经验的时候,还会不会再有坚毅不屈、敢于献身的普罗米修斯?

2002年6月27日《银川晚报》

“口号”的尴尬

这依旧是一个需要口号的年代。

各种口号对社会道义的支持力度实在不可小觑,它的作用就像人们举过头顶宣誓的右拳,形象有力、激昂振奋。

但“口号”在医院却遇到很多“尴尬”。仅举小例,佐以说明:——滥用口号:“患者就是上帝。”曾几何时,“患者就是上帝”的口号,将虚幻的光环罩在了医院的服务对象的头上,使众患者一下子凭空有了踩在棉花上走路的感觉。实际上,当始作俑者响亮地喊出“患者就是上帝”的口号时,并不知道,一百多年前,尼采就宣布“上帝死了”。

此时再来上这么一句,足说明,上帝是人类自己“创造”的,人类想借助这位全知全能的神灵来铲除罪恶,不过是一种幻想而已,是被我们拿来“临时抱佛脚”了。“上帝”——多么神圣、多么至高无上的身份象征啊。于是,一时身染疴疾的“上帝”,第一次挺起胸脯,自信地对依旧按序接诊的医生说道:“我是‘上帝’,为什么不先给我看病?”医生非但没把这位“上帝”看在眼里,还用很生气的口气训斥这位“上帝”:“你既然是‘上帝’,还来找我干吗?找耶稣去吧!”可找“耶稣”没用啊,他老人家不会瞧病哦。

在医院,“上帝”挨训的事时有发生,训得多了,“上帝”也就不敢再言传了。但到后来,某些个“上帝”又神气得找不着北了——竟把个正常的医疗工作秩序搅得天翻地覆。所以我说,“患者就是上帝”不再使用是对的,因为那个光环实在很虚假。患者就是患者,他是一个身心患病、需要诊治的服务对象。服务方与被服务方的权利是对应的,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双方都要进行换位思考式的交流,一方救死扶伤与爱的奉献(又是一句口号,没办法),另一方持信任信赖尊重的态度。两方做到这一点儿,足矣。

——虚幻的口号:“视患者如亲人。”有医生说,患者本就不是自己的亲人,却非要让医生护士将想象的情感套用到服务对象身上,太虚假了。只要把患者看作是平等的、具有人格尊严的人,一切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但医院还是有人因拒绝与患者“沾亲带故”而受到投诉。故事的梗概是:某医院医生护士正在全力以赴抢救患者,其家属对正在给患者输液体的小护士套近乎地说:你跟我一个姓啊,那咱们还是一家子呢。小护士却不为其殷勤所动,正色说道:谁跟你是一家子!据说,她这一句话使矛盾激化,小护士因此被课以重罚。这件事像个哈喇味儿的“怪味豆”,说她有错却也没错,她跟患者确非沾亲带故啊;说她没错?

当然有错,谁让她不会好话好说呢?

——玩“文字游戏”的口号:“一切为了患者;为了患者的一切;为了一切患者。”这句话不过是套用了另一句“一切为了孩子”的口号。

话说上下几千年之文明古国,汉语汉字如搭配精当则涵义无穷、魅力无限。但具体到这三个“一切”,听起来不错,其实不过是在玩中国式的文字游戏。“一切为了患者”足以让医院管理者在人、财、物的服务层次上一再加码来实现既定目标,足可使患者感到被优质服务的享受,有必要再去颠过来倒过去地忙活后两句无实际意义的口号吗?

——滑稽的口号:“微笑服务必须露出八颗牙齿。”据说这是从外地取来的真经(我从网上查后得知,这是一家国内外知名的连锁超市的服务标志)。就有好较真儿的护士,对着一面不小的镜子微笑过来、微笑过去,左照右看,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八颗牙齿能端端地展露在唇边。这位护士或许是樱桃小嘴?或许,嘴巴杈大点儿的就容易露出八颗牙齿来?护士微笑服务的标准,已经定到了露出牙齿的多少,真够得上是细化服务的创举了。可我委实感觉到,这实在是盲目“引进”、照搬照抄的错误,是把顶美好的微笑服务给滑稽化了。

微笑服务应该有度、适时。否则会引起患者极大的反感。在患者心情郁闷、烦躁、思绪不宁时,护士甜美的笑容、亲切的话语,会让患者的一切不适减轻很多的。反之,他正痛苦得龇牙咧嘴、坐卧不安,你却一副露着八颗大笑齿的灿烂阳光的面孔,想想患者的心情吧。有位患者说,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护士就像自己也难受一样,满脸一副着急、同情、体贴的神情,一连串周到、细致、有效的服务,让我觉得她才真是急患者之所急、痛患者之所痛、解患者之所需的好护士。烧伤整形科有个叫王早的小护士说,她刚工作时,病房收进一名因严重电击伤导致双下肢被截肢的19岁小伙子,看着病床被子下只剩下半截的躯体,小伙子的父母泣不成声,王早也忍不住落泪伤心。她说,作为一名护士,不可能每次见到生离死别都要掉眼泪,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让患者早日康复。但护士在患者最痛苦的时候,感情同他们一样,也是很重要的。

八颗牙也好,五颗齿也罢,关键在笑得适时,笑得自然,笑得真诚,笑得发自内心,那才是最灿烂的笑容,才是患者心中最温暖的一道阳光呢。

2006年1月11日

尊严是被谁扼杀的?

去往老常家的路坑洼不平,路两旁,是西北农村随处可见的红砖平顶房的村落、土坯墙院子及村子周围的麦柴垛儿。汽车喇叭一声鸣响,将一只老母鸡惊起,它扑扇着翅膀,急速地夺路而逃。

老远,就看到老常拄着拐棍,站立在自家院门前,满脸热望,迎接着这里从未来过的大人物。

说他四十出头,真不敢让人相信。这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四方、黑红、粗糙的脸膛,顶平额方,发短如钢针,根根直立,那风蚀霜浸的额头,两个粗砺的额角,深深横贯的道道皱纹,略有些鱼凸的双眼,充满了被底层生活摧残出来的卑恭神态。

老常的腰弯得很厉害,且略向一旁倾斜,与他身后矮破的院墙、颓败的门庭相互映照。

他拄着拐棍,侧弯着身躯,满脸堆笑,将部委官员与医学专家们让进了他身后小破屋里、那破旧的三人沙发上——部委官员和那位瘦小个头的着名专家专程从北京来,他们是到这个地方来调查骨关节结核病的情况,然后回北京制定解决西部地区因病致贫、致残的宏图大略的。

生活的艰涩与疾病的拖累带给这个家庭的贫寒难以形容。刚入深秋,屋里却明显地感到阵阵袭人的寒意,能给人些许温暖的,是透过那扇破旧的窗户、斜洒进来的灿烂阳光,这反倒使屋内远离窗户的地方更显暗淡阴冷。

儒雅而真诚的部委官员握着老常那双犹犹豫豫伸过来的、粗糙干硬的大手,寒暄、问候了一番,听他开口讲起了自己得病的经过。老常渐说渐伤心起来,平稳的声调开始夹杂阵阵呜咽声。陪同的骨科医生向调查组的官员们介绍了老常的病症,说他术后瘫痪4年,抗痨治疗4年,日渐恢复中。他则唯唯诺诺时不时地应答上两句。

我方知,他的病,由侵及腰椎骨质的结核菌所致,他那脊柱的弯曲倾斜,就是这病造成的。

骨科医生检查了老常后背的梭型隆起后对他说:老常,你一定要去医院看呢,不看不行。又说,你儿子是双肘内翻畸形,要到医院拍个X光片,然后得做矫形手术。老常却一个劲说,这个病真正是把人给拿住了、把人拿住了啊。

都说挺胸才能抬头,果真如此,挺胸是要依赖脊椎骨的强健与挺拔的。老常无法直起腰身、挺起胸脯,弯腰驼背已有十多年了,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

许多年前,这个也曾是硬朗无比的乡下壮汉,以置下一宅红砖大瓦房、锄出数十亩绿地好年成、发家致富的远大憧憬,远地迁徙而来。那时的他,腰身挺拔,硬朗强健,结婚、生子、置地造房,总算完成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农民式的辉煌。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烈日下一位壮汉,赤裸着暴晒蜕皮的上身,挥汗如雨地一块块脱坯、一车车拉砖、一层层垒砌院墙的情景。他走的那条路,一辈辈的农民应该都走过。

他的儿子上学了。但不久,曾经高高兴兴地走进校门的儿子,回到家却一次次地拧紧眉头,哭丧着脸,执拗地对他说:“我不去上学,我就不去上学!”

从儿子嘴里问明白不去上学的原委太不容易,一旦明白了,他却低下了沉重的脑袋,半晌,他才嚅囔出一句话来:“我给你转学吧!”

儿子在新学校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追赶儿子的一帮半大小子的辱骂声跟到了他的家门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才知道,耻辱,不仅仅是儿子一个人独担的——儿子那如拐棒一样不能伸直的胳膊,成了孩子们经常起哄、嘲笑、甚至遭受辱骂的一个理由,而他那严重后凸畸形、拄着拐棍走路的模样,则是带给儿子耻辱的根本原因——儿子为此问题的转学,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老常来说,首要的问题不是得到他人的尊重,而是自己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但这个问题,对老常似乎有一定的难度……

2007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