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线生命,多少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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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说惑(5)

死亡之神太早太早地降临在了可爱的妞妞的床前。从天上射下来的太阳舒服极了,让人暖,可妞妞却再也感觉不到,那曾经也热乎乎的小小躯体,正在被冰冷的“阿基诺河”淹没。面对死亡的悲哀,今生今世,妞妞是永远的哭声,父母是永远的伤痛;面对死亡的挑战,今生今世,妞妞是永远的祭奠,医生是永远的无奈?当幼小的身躯,被病魔高高地举上死亡的祭坛,医生啊,你是与天使共同拼力封死地狱之门?是与痛者痛、与哭者哭?还是无奈着、冷漠着、空谈着?

生与死的病榻前,热情是天使的化身,冷漠是病魔的同谋,麻木不仁是死亡的杀手——医生,你该知道选择哪一种。

在红十字的世界里,我见惯了无影灯下,医生们忍饥挨饿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连续拼搏;听多了病房里废寝忘食、有家不归的无私与忘我;我看过了医生们不顾痰液秽物的肮脏、疾病的传染,俯下身体,为救活一条命,做口对口人工呼吸的伟大瞬间;也知道许多次伸出胳膊、献出鲜血的高尚举动。

生命挽回时,这一切都伟大;

生命失去时,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一个妞妞,是应该面对着死亡的祭坛发誓:不再让那上面有新的牺牲。

为了更多的妞妞,是应该有一个天堂的啊。这天堂,应有一双双黑亮的眼睛看世界;这天堂,应由你——掌握着生命材料的医学之子去构造!

2000年10月7日《银川晚报》

飘落的梦

穿着蓝条纹病员服的沈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空空地,望着一切白色。入院整整一个星期,她没对床旁的任何人说一个字。

她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来到了自己身边、一张年轻的笑脸浮现在眼前……这好像是那个被同病室患者称为“温柔一号”的护士,那双眼睛多么美呵,那张脸真好看呵——有双手好像在她输着液体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摩着——如果换了我,比她笑得还好看!她心头猛地一颤,痛彻心肺的感觉突然袭遍全身,啊……我刚到临床工作才一年,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为什么?她恐怖地闭上了无泪的大眼睛。

……怎么,自己好像又穿上了洁白的工作服,来到正在接受化疗的小伙子床旁,耐心地反复劝他:你一定要像完成任务一样,把这碗饭吃下去啊,听见了吗?

现在,她自责地、一遍遍地问自己:那哪是在吃饭,简直像是在嚼蜡烛啊!可我怎么当时不知道他会是这种感觉呢?我那时多么幼稚可笑啊!饭,难以下咽,我无法把吃饭当作任务来完成;我曾经劝说他们心理上尽量放松,尽量忘记疾病,想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明明在得病,幸福、事业、理想、抱负明明都让疾病给毁了,生命的长短尚不可知,还会对什么感兴趣呢?

……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又一次像潮水般涌来。眼前是那碗饭吗?

不!赶快把它端走,我不吃!你们为什么三番五次非强迫我吃……

一个尖细的声音飘起来,又像从远处传来,无助无望。她感到自己的嗓子干疼干疼的。是谁在歇斯底里地喊叫……那位患“骨肉瘤”的小伙子,他一定也像我现在这样,一上化疗,痛苦难忍,可我当初却硬劝他要像完成任务一样,把饭吃下去……如果我还能重新当医生,我会用他能接受的任何办法,劝他吃饭。我一定会的!她几乎要喊了出来。一张年轻而浮肿的脸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温暖的早晨,还不到上班时间,挂着听诊器的沈晴,早早来到3床床旁,查看他昨晚的病情,却听见小伙子又在用很难听的话,辱骂他那可怜的老父亲,老人正端着一碗鸡丝面,可怜巴巴地望着暴怒的儿子。

沈晴有些厌恶地看着3床,学着上级医师的口气训斥他道:“你现在正在做治疗,10天一个周期,这是为了给你治病,你应该好好配合医生。

吃饭就是你的任务,你必须像完成任务一样,把每天三顿饭吃下去!

才以良好的评语转正的年轻的内科医生沈晴,脸上充满了职业惯有的自信神态,不容置疑地说着,随即,看了那位老人一眼,却发现,老人的眼里饱含着热泪。

患者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一连几个晚上,故意折腾值班的医生护士,不停地喊叫着“腿疼”,骂护士不来看他,再不就是用最肮脏的话反复辱骂自己面色疲惫的妻子,同室病友谁劝他都不听,还搅扰得大家无法休息。闹得太过分了。礼主任连着三个晚上从家里来,专为劝他。

看到他这样闹腾,沈晴简直烦透了,心想,病又不是别人让你得的,干吗怨天尤人?她在为他做检查时,下意识地,动作比对其他患者重了几分。他几次向她提出要点止痛药,或打上一剂止痛针,她都以司空见惯的口气说,得这种病肯定会疼的,打止痛针会成瘾,你最好坚持一下。尽量不要去想它,多想点愉快的事吧。

小伙子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显出了痛苦、幽怨的神情。沈晴没在意,仰着头走出了病房。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彻入骨髓的持续疼痛,无情地侵袭着沈晴全身的每根神经、每一块肌肤,孤独无助、痛不欲生的沈晴,咬紧牙,闭着两眼,进入了幻梦中……那个梳着齐耳短发、一双柔和的大眼睛的年轻内科医生,又在慢声细语地,劝说着患者……

寒来暑往又一年。一个有雨的秋夜,还绿绿的一片树叶,被寒风从瑟瑟的树枝上无情地吹落,在空中飘啊飘,终于静静地、轻轻地飘落下来,躺在了大地的怀抱中……大地分明听到了一个耳语般的声音:患者是多么需要被尊重、被理解啊。试着去了解他们吧,去更深地了解他们所患疾病的痛苦吧,去吧、去吧……

2005年3月30日

老师好

那天,从外科转进ICU科的,是一位外伤术后的年轻女患者。

曹相原主任一路紧跑从门诊往科里赶,惊讶地发现,科室门口,一大群孩子正哭泣着。这时,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对曹主任说:“阿姨,求求你救救李老师吧,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楼上掉下来的重东西砸伤的。”其他的孩子都围拢过来,每个人的小脸上挂着泪痕,七嘴八舌地向曹主任央求着。

曹主任惦记病房里的情况,不敢多耽搁一分钟,安慰了孩子们一句,赶紧进了封闭化管理的病房。

抢救在紧张地进行着,护士轻轻地为患者清秀的脸上一点儿一点儿擦去结痂的血渍……当护士迈着疲惫的步子走出病房时,那些孩子依然站在科室的门口,护士走到他们面前说:“孩子们,别哭了好吗?李老师会好起来的,她可不愿听到你们的哭声啊。”孩子们一下子止住了哭声,但还是不停地哽咽着。

这位李老师在术后第八天,病情突然恶化,升压药、呼吸兴奋剂、胸外心脏按压、呼吸机支持——所有该用的抢救措施全用上了,然而,回天无力,这位只有22岁年轻生命的李老师,终因伤在要害处而逝去了。

曹主任来到孩子们的面前,却无法面对那一双双充满了无限祈盼的眼睛,她轻轻地对他们说了一句:“跟你们的老师告个别吧。”孩子们一听,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像汹涌的潮水充斥了整个楼道、病房。孩子们排成整齐的队伍,一个一个向他们尊敬的老师深深地鞠躬,然后站在老师的床前,一齐说了一声他们天天早晨要向老师说的第一句话:“老师好!”

年轻的李老师一定在天堂里听到了孩子们的问好声。

2001年11月26日

把握如线生命

站在我面前的她,四十出头,杏眼弯眉,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与世无多的人。她拍拍腹部,自信地对我笑言:“我除了肚子有点胀,再哪儿都没毛病。”

可肿瘤外科的主任却悄悄告诉我,她顶多还能活三个月。根据病理检验报告,她的胃部癌肿已到晚期,其类型特殊而又复杂,癌细胞已经在体内扩散,没有手术机会了。为了延缓她的生命,只能作保守治疗。

闻听此言,我内心疑窦丛生——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快要与世诀别的人啊?人的生命时光能被计算到如此精确的地步吗?

有一天,我在数字减影室又见到了她。医生刚给她做完灌注治疗。

我过去问候她,她虚弱地躺在平车上,头略微抬起,冲我微微一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

这期间,听说她对自己的病一直抱有治好的信心,且具有一般人少有的乐观情绪……然而,在晚秋一个寒风料峭的早晨,在她体内肆虐的癌细胞还是吞噬了她那年轻的生命。

又一个生命悄然逝去。算算日子,从我帮她找医生看病,到她离开人世的这天,恰恰一百天。

有谁能记住那个生命死亡的日子?

面对卜卦般算出的如线生命,我默然、黯然,尽管我与她并不熟……

这世上,天活着,地活着,那一张杏眼弯眉的笑脸已经逝去。

人这一生,有两件事最好远离,一是丧事,一是病事。丧事总不免让人伤心痛苦一阵,即便是交往不深的人,也需怀一腔同情之心,或洒一捧痛惜之泪;若是同事、好友,更会让人惋惜不尽,或伤心悲叹。人要生病,却总是难免的。老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得病的?

故此说,这两件事都叫人无法远离。一年中,我们总因老同事或熟人、同学的逝去,进过火葬场。每次从那个地方出来,看天空,辽阔高远、湛蓝如洗;看阳光,灿烂得照人眼;看眼前,路旁的花在竞放,绿林里的鸟在欢唱,宽阔通畅的八车道车流如龙……为逝者送行的人们,离火葬场越远,脸上的表情越明朗,显然是把对死者的哀思、对死的哀叹与无奈,全都彻底地留在了那个最不愿意想的地方。当人们在世间享受到生的欢愉、追求到美的真谛、体验到爱的浓情时,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对生就有了新的感慨与信心。

生命是什么?是上苍只给你一次,且十分吝啬地让你来这世上仅几十年的一种精华,如此珍贵,谁人不珍惜呢。谁能有第二次生命?

人啊,享有健康的时候,为着生存而辛勤劳作,为着应有的或可能的利益,作着更多的努力,世俗的追求就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功利的极度诱惑与生命的极其珍贵相比,孰轻孰重?

生命是一本打开了的书,每天都是新的一页,每页里写满了生与死的符号。社会人认识了死亡,也就认识了生命的弥足珍贵;医务人员认识了死亡,才能真正认识生命的权力、生命的尊严。

现实教会了我们辨证地看待死亡,理解死亡所具有的不同价值。

死,仿佛是一架天平,可以称量人的生命的重量。

现实也教会我们,不渴望生命不朽,但求竭尽此生。

2005年11月11日

移植的困惑

这是一个与死囚有关的故事。

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冬日,随着法律判决令的一声枪响,一个罪恶昭彰、年轻强壮的生命被结束了。

就在那声枪响的同时,在不远的救护车上,泌尿外科的医生们已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一场为救治另一个生命而需进行脏器移植的工程正式开始。

它的每一个最细微的环节,是以秒、甚至闰秒来计算的。在场的所有医生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不已,每一双眼睛都不敢随意眨巴一下,每一双手都紧张得有些战栗,每个人都有共同的想法:快、快、快!

这是一个与器官移植有关的真实的故事。一些人的生命依赖于另一些人的死亡得以维系。

医生从现场获得的人体的肾脏组织,依然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在相距不到十公里的医院,一位肾脏功能已严重衰竭的患者,正躺在无影灯下的手术台上。他全身细胞的每一个潜意识,都在渴求着救命的肾脏活体组织能尽快到来。

这个故事的美好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原因很简单,在80年代初期的国内,同体和异体肾移植还属于攻关难题。在宁夏,更属于零的突破。使这位患者难以存活更长时间的最大障碍,是机体的排异反应。通俗地讲,受体组织“认为”供体器官“不般配”,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将它排斥。这种排斥,以生命的彻底受损为沉重代价。解决供体与受体“争端”的唯一办法,是免疫抑制药物。但,因患者难以承担进口药物的昂贵费用,以至无法度过排异反应难关,最终使肾脏移植手术前功尽弃。

生命是极其宝贵的。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是偶然的、痛却畅快的。但每一个人出生后的成长历程,却时时会有病痛的威胁悄然潜行,无法祛除。据有关资料统计,每年每百万人口中,因慢性肾功能衰竭而死亡者在100人左右,且多为青壮年。

病症需要疗救,特殊的病症需要特殊的疗救方式和手段。比如肾脏移植,1954年,美国首次获得成功之后,世界各国肾脏移植术的总和,达40万例次。一年有功能的存活率已达95%。我国器官移植虽起步于上世纪70年代未,但到1998年年底,仅肾移植已实施了2.5万例次。

宁夏从上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到90年代中期,先后为4位肾功能衰竭的患者实施了同体或异体肾移植。目前,仅有一位患者存活。我认识的一位女士,在外地接受肾移植术已有16年。16年来,她先是按天服用进口的免疫抑制药物。实行医保后,个人部分的高额费用再也难以负担,便改用国产药物。就这每月也需近600元的药费。

简单数字的背后,从整体讲是现代医学迅猛发展的重要标志,就个体而言,则意味着生命尊严的重建、生活质量的大幅提高。

转而言之,无论何种器官移植,有受体就需供体。医生渴望的,是有足够的、配型合适的肾脏组织,使肾功能衰竭的患者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患者渴求的,则是能有合适的供源、成功的移植手术、最小的排异反应,使自己重新获得生命的活力。二者的目标是绝对一致的。

但供源却是个极大的难题。供体从哪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