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线生命,多少深长
7564200000019

第19章 听道(13)

通过这件事,秀深刻地体悟到“世界上最近的距离,是生与死”一点儿不假,如果那天她在家、如果她即使出去吃饭、但及时听到手机铃声,或如果的士司机把车开得再快一点儿,再早到10多分钟、哪怕早到5分钟,生死距离都有可能拉大一些,也许……但所有的“如果”都成了假设,已经没有“也许”了。

秀又感到有点悲哀,自打她到了这台机子上,几乎没有了自己完整的业余生活,岗位职责要求她,手机,一定要随时开着;人,务必随叫随到,不论何时何地。唉,人总是被时间所控制……

在银色倾泻万物的缝隙间,我看到了月亮——她把露水悄悄地滴落到美丽的叶片上,像珠玉般的眼泪。

我的月亮啊。

2006年元月20日

女医生的志向

当外科医生,个头太矮了总是不方便,上手术台,脚底下须要踩个凳子;身体太瘦弱了不行,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站台一点儿不罕见。高高大大、结结实实的,第一眼就招人喜欢,再表现得机灵点、勤快点、悟性好点,就更是抢眼。可这似乎是对男医生而言。

吴继红自20世纪80年代初进入大外科,从这一行当的最小角色——住院医师干起,与刚入伍的小战士没两样,在临床一线摸爬滚打,什么苦累干什么,能学到什么干什么。后来,她被派往外地大医院学习体外循环技术。十几年了,最艰难的时期终于过去,早已经具备了对下级医师传业授道的资格了,却又面临两种选择:是继续搞专业?还是调换岗位?

刚毕业时的吴继红,入了迷地想当一名外科女医生。

那时大外科的上级医师中,除当年一位身材高挑、长相漂亮、气度优雅的女医生外,都是清一色的男医生。在这个成年累月“玩儿”手术刀、时时刻刻接急诊、天天与血与肌肉与内脏或骨骼“打交道”、尽一切抢救职责的白色世界里,男医生似乎在胆量、体魄、意志力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占尽先天优势。他们中的一些佼佼者也自是潇洒,比如外科有几位老主任,总是着一件不系扣子的白大褂,两手往裤兜里一抄,昂着头走路,白大褂的下摆在身后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如人一样的潇洒飘逸。在手术台上,紧张时他们面孔严肃,全神贯注,数小时甚至十几二十个小时在无影灯下忙活,不吃不喝不晕台,汗流浃背地做手术。快捷时手如梭穿,干脆麻利,各有高招儿;精细时又如绣花,一丝不苟,不容半点儿差池。器械护士若递错了器械,他们会两眼一瞪,能让小护士吓得一哆嗦;下得手术台、开起玩笑来,他们俏话儿连篇,能让人笑得背过气去。

一个刚刚走出医学院校门的年轻姑娘,冒冒失失闯进这个被习惯上看作是男人世界的大外科当医生,自然会被人多打量两眼了。

当时的大外科,老资格的医生多,可年轻医生少。她巴不得给老师们打打下手,干个铺洞巾、消毒皮肤、拉拉勾什么的活儿,常常是这台手术下了上那台,乐此不疲。男医生们就都乐意叫上这个踏实勤快、虚心好学的年轻女医生。

她第一次独立值班时,半夜被叫去急诊科,抢救一名因煤窑倒塌被砸埋的矿工。只见这名矿工浑身黢黑,鼻孔口腔头发缝里无一处没有煤灰。患者单位的头头及几个同样是满身煤灰的工人都拥在狭小的抢救室和楼道里,看着她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头头才开口说道:“大夫,算了吧,他在半路上就没气了,你别再费心了。”她闻言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人忙解释是怕患者家属跟矿上闹。打那儿以后,遇有急危重症,她知道哪前哪后该怎么处理了。

她的第一次独立操作,是给一个未满周岁、被开水烫伤的小婴儿换药。像小猫一样的婴儿,满身的皮肤被烫得稀烂,连哭的劲儿都没有了。她拿着镊子的手颤颤巍巍的,竟不知先从哪儿下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小婴儿给弄断气,整得自己精神高度紧张,后背透湿。

女人一生中,总比男人有许多不便要去克服,外科女医生尤其如此。胸心外科的手术大都比较复杂,早晨八九点进手术室,下午三四点结束是常事,台上一站至少七八个小时。平时好说,一到每个月的特殊期,重活照样得干,谁会想起来你是个女的应该照顾你?洗手、刷手、冲洗,多冷的水照样得用,不可能有适合自己情况的办法。有一次她上手术,站台时间太长,连卫生间都没法去,只好坚持住。手术完了,她刚走下台,却听护士在她身后大喊一声“别动!”她就知道糟了,赶紧往卫生间走。说老实话,女医生干外科,那种痛苦别人无法感受,也无法理解,偶尔一次特殊情况要休息,便在外科成了大新闻,男医生们都好奇地问,她怎么没来?这让她很是羡慕护士,觉得护士在这方面比她强,护士长能照顾的就尽量照顾,护士该休息的就休息,可是她就不行。她和男医生一样,在患者那个主命的部位全神贯注地忙碌,即使在她怀孕临产前,仍坚持不离开手术台。有一天她值夜班,又挺着个大肚子上急诊手术。这是一个从手扶拖拉机上摔下来后、造成气管断裂的农村男孩。术中,孩子的心跳突然骤停,台上台下急行各种抢救措施,等孩子被救活、手术结束了,她却因紧张疲劳“扑通”晕倒在地,搞得大家又一阵忙乱。

神经外科李宗正医生先是她的同班同学,后成为她的丈夫。两口子都在各自的科室忙着查房、写病历、上手术、换药、出门诊、值夜班、完成教学任务,几天甚至一周见不上一面一点儿也不新鲜。

有了孩子,天经地义是当妈的带。她产假还未休满百天,医院从北京请来专家做心脏手术。主任派人叫她上台辅助,丈夫只好回家替她看孩子。面对时不时哭闹的小家伙,当丈夫的是抓耳挠腮,手忙脚乱,算是体会到了老婆的不易。最后,谁也没空带孩子,便把这一“包袱”暂时撂给了她的母亲。

这些事她跟科主任谈过,主任直挠头、没办法,只好说你自己考虑吧。对此她很苦恼——继续搞专业,孩子以后的学习谁来管?家里的大小事儿谁来操心?夫妇俩儿各自的科室在临床上是数一数二的忙,两人的值班时间有时还赶巧碰在同一天,孩子就更没人管了,只好由吴继红带到科里值班室。尤其是女儿该上学前班了,上午八点半到十点半,这个时间不赶前不错后,谁接、谁送?

——改换专业吧,自己辛辛苦苦搞了十多年的专业不就白干了吗。

基础已经打下了,该往前发展了,可又面临这么个问题。有同事问她,你以前刚报胸科专业时,想没想到有今天这么多的问题?她说想过,当时觉得只要克服一下,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时哪想到还有这么多具体的问题在等着自己呢?

这个时候,当妈妈的,就想得多一些、细一些。想来想去,只有牺牲自己了。

就这样,她的角色从手术台上转换到了台下——她成为体外循环心脏手术机组的一名医生。

至今,她仍是体外循环机组的一名医生。患者及其家属们都知道每一位男医生的姓名,手术成功了,都认为是主刀医生的功劳,可很少有谁知道,这上万例心脏手术还因为她——一个女医生在手术台下,率领体外循环心脏手术机组成员全力配合才换来的。她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英雄”。

2004年5月19日

甄医生的尴尬事

几十年了,甄医生的医品医术,方圆数百里内外,口口相传,口碑日甚,慕名而来者不竭。即或到了时有滥用“经济”做“杠杆”的眼下,甄医生身边虽有蝇苟言行破行医大忌,但他却一如既往,整个一个不掉污淖之人。

但大半辈子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甄医生,却遇到两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事”。

这天,有两位患者的手术须甄医生主刀。一位是18床老太太,另一位是2床——是某科主任的同学的夫人的父亲。

昨天一早,甄医生带着下级医生,到这两位患者的床前,又一次仔细地查看了患者的情况,询问了术前必查项目的结果……一切都心中有数了。他告诉患者家属:手术如期进行。

两位患者的家属依照某种口口相传的所谓游戏规则,各自早已私下里找过他,都非常迫切地表达了一个心愿:希望他一定要主刀手术。只有他主刀,家属才会放心。某科主任的同学的夫人临走还悄悄塞给甄医生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这是1000块钱,是我们家属的一点儿心意,你一定要收下。甄医生坚辞不收,这位夫人坚决要他收下,推过去又硬塞过来,又推过去,又硬塞过来,使这个过程戏剧性地演绎成攻打高地的战役似的,攻者坚,步步进逼,守者更坚,寸步不让。终于,甄医生还是坚守住了自己脚下的这方“阵地”。同学来看其老丈人,有意地夸甄医生:他不但医术高超,医德更是没得说。这样的医生给你做手术,你就放心吧。

18床老太太的儿子看到甄医生不但答应亲自给母亲做手术,而且态度极亲切,解释极详尽,答疑极耐心,很是感动,终日悬着的心,一大半放到了肚子里。

老太太的手术非常成功,甄医生一天数次到病房查房、了解手术情况、给家属嘱咐需注意的事项。对术后用药、伤口换药等等事项,给下级医生叮嘱得特别详尽。老太太的儿子感激之余,心里暗暗慨叹:还是红包的威力大呀!

18床老太太在甄医生的精心治疗下,一天一个样,很快,便痊愈出院了。

但2床的情况却应了“人算不如天算”那句俗话,老爷子术后昏迷不醒,被急转入重症监护病房抢救。子女们心俱如焚,查找到“原因”

后,怒火冲天,那主任的同学的夫人一状将甄医生告到上边,说他就是因为没收红包,所以才没好好给老爷子做手术云云……这件事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替一贯精于医术、却拙于辩白的甄医生打抱不平。

一日,老太太的儿子带母亲来复查,理直气壮地直接找了甄医生。

复查完,老太太的儿子又说了千恩万谢的车轱辘话,临走前终于心有不甘,将送了甄医生红包的事提了一半句。甄医生一听,满脸的疑惑,说,什么红包?我从来没收过你一分钱啊?老太太的儿子闻言气冲牛斗:我明明将红包交到某人的手里,让他转交,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亲自交到你手里”的呀?我真以为你收了,要不你对我妈咋就这么好呢?甄医生闻听,苦笑、摇头、懒于辩解。

遇到这么两桩“剪不断、理还乱”的蹊跷事的甄医生,才知“一段伤心画出难”——真是冤枉啊。

但人们心里全都清楚,事实本身已经给他“平反”了。偌大的地界,谁不知道谁呀?

2004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