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凯应该万没想到,自己原本觉得很隐匿的黑车交易地点,都在豆大师追获爱车后轮的那个晚上,被和自己同居过的卓宁雨一五一十全告诉了马贼骆必达。虽然卓宁雨当时也没强求,只是讲你以后要是有机会,不要忘记替我报复那个人渣。
马贼既然接受了卓宁雨的帮助,就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所以那些地点的描述都被他清楚的记在脑子里。
此时此刻,莫尚桑和派出所的人正研究那堆照片,忽然又有报告说L楼车库里另外几辆自行车的失主也找到了,其中有一个学生是附近派出所所长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区教育局领导的儿子。
警方准备立刻逮捕劳凯和照片中的几个人。
可那时劳凯早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左手和右脚上打着石膏,额头上缠着绷带,嘴里少了三颗牙,鼻梁骨骨折。
就在劳凯接到那个电话的前一天夜里,骆必达除了将几辆高级自行车悄悄锁到L楼车棚之外,还作了另一件事情。
他先是更换了劳凯那辆备用自行车的前轮刹车橡皮,新的橡皮比原来厚了足足三分之一;接着他用小刀把后轮刹车橡皮整块剜了下来,再将黑色橡皮泥做成长方体形状粘在切口上,从表面看上去跟真的刹车橡皮毫无二致。如此一来,车手一旦急刹车,前后轮刹车橡皮的工作情况正好截然相反:前轮刹车橡皮因为厚实许多,会把前轮刹得特别紧;后轮刹车橡皮看上去是有的,轻轻刹一下就没了,橡皮泥会像黄油般抹在钢圈上,就像没有刹过车一样。
当你骑着这辆车子以六七十公里的时速疾驰在校园里时,万一忽然需要紧急刹车,然后同时用力捏下前后刹车,会发生什么呢?
发挥一下想象力吧。
当然这种不幸的遭遇也能避免,只要一路上没有发生需要急刹车的情况,但这就要看人品了。
劳凯无疑不能算人品好的。
和这个比起来,他当初暗算莫尚桑自行车的伎俩简直仁慈得像是天使。
莫尚桑又站回到了学生会风纪监察部周一例会的讲台前。
其实早在学校宿舍飞贼事件之后,学校就考虑过要他回来。后来他在使劳凯落网的事件里表现不错,神奇般的发现了那辆哈桑车上隐藏着的秘密,揭开了劳凯贩卖黑车的真相,所以学生会终于决定要让他官复原职。
至于劳凯。已经因为那些确凿的证据被刑事拘留。当然因为伤势问题,警方允许他留院察看交待问题。其实他就算不被拘留,光身上那些伤就足以教训他了。不过虽然劳凯承认自己贩卖黑车行径,却坚辞拒绝那些自行车和自己的关系。
莫尚桑其实心里也清楚那些车子不是他偷的,只是作为一个诱饵罢了。
劳凯能落网的幕后功臣,都是那个神秘电话——至于那个打电话的人,莫尚桑连猜都不用猜,只可能是那个家伙。虽然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颇费心机的贼喊捉贼,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不是在替自己这个风纪检查部长报仇,而完全是在利用他以毒攻毒罢了。
所以尽管接连落网两个小偷,莫尚桑却对那个人越发感到牙痒。
正做着自己复职后的第一次训话,忽然他的大腿一麻,原来是有电话进来。他原本想掐掉,却发现是学校内部的固定电话号码,心想也许是行政楼打来有急事,只能走到教室外面去接。
此刻教学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学生会其他部门的例会早就结束了,只有风纪部因为欢迎老部长回来所以开会开得很晚。他习惯性神色严峻的接通电话,问哪位,结果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莫部长,不怪我上次抢了你们风纪监察部的饭碗吧?”
莫尚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个家伙现在的确也差不多该出现了。对方一定觉得他现在回到了工作岗位,所以猫捉老鼠的游戏又可以开始了,便回答道:“当然不怪,不但不怪,还想当面谢谢你。”
谁知对方出乎意料地回答他:“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到J楼楼顶天台上来见我,不过我很忙,所以只等你90秒钟。”
说完,对讲机就关上了。莫尚桑咬咬牙,转身进了小教室,嗓子喷射出来的每个音节都是发硬的:所有的人立刻去J楼,紧急情况!
话音未落,没有谁问为什么,没有谁迟疑超过两秒钟,教室里就满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
莫尚桑的干事总是训练有素的。
莫尚桑边带着全体干事往外冲,脑子里面边评估着情况。
从他们现在所处的A楼到J楼,走路的话肯定超过一分半钟,骑车的话可以勉强赶到,就算他一个人上去其他干事也可以在楼下的所有出口守着,不怕那小子会溜掉——除非他准备从楼顶跳下去。
未料刚进A楼的下沉式停车场,一群人就傻了眼。
风纪监察部的纪律严明从停车这一块就能看出来:学生会其他部门的干事来开会都把车子停得七零八落,有的甚至直接停在A楼门口;唯独风纪部作风严格,从部长到干事所有人的车子都停在下沉式车库某个固定区域的一排里,象征团队精神。
此刻,十多把环形锁将两两相邻的风纪部自行车后轮一环扣一环、一锁连一锁的统统“铐”住,一排车子却拿不出任何一辆来,那场面也颇为壮观。莫尚桑再度倒吸口冷气,狠狠地骂了句娘。
车子只能先不管了,风纪监察部全部跑步前进。
时间紧迫。
J楼的位置不是按照字母顺序建在I楼后面,而是横插在D楼与E楼之间,整个大楼呈扁圆形,上下两层共五个阶梯教室,专门用来上大课或者搞讲座。莫尚桑凭着学跆拳道练就的耐力和速度第一个冲到二楼楼梯尽头,再往前是十级宽台阶,走完台阶就是J楼楼顶天台。
他让其他人守住出口,自己小心谨慎地走了上去。
J楼楼顶给人的感觉是豁然开朗,像个露天小剧场,但没有灯光设备所以漆黑一片,倒成为情侣们幽会观光的绝好之地。但此刻这里一对情侣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个人影,唯独天台边缘的扶墙上一样东西正在一闪一闪发亮,好似黑暗的大海里有一座孤独的灯塔。
莫尚桑警惕的看着四周围,确定没有人(至少自己看不到有人),才小心翼翼的走到那个不停闪光的东西边上,在些许犹豫之后将那样东西拿了起来。原来是个搞小型欢庆典礼时常用的小灯泡珠子,还不如一节小指大,屁股上有小号纽扣电池,可以不间断的发出中等亮光一个小时左右。
显然它被摆在这里是为了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比如莫尚桑,那么小灯泡旁边应该还有其他东西。他打开手机用屏幕光在两旁一扫,果然发现另一样东西——那是一大串钥匙用绳子穿着,足足十好几把,钥匙牙齿不是扁平,而是立体的十字形。
莫尚桑认出钥匙的用途,顿时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转身向出口处跑去。
十几号人气喘吁吁地跑回A楼下沉式停车库一看,那些自行车还好端端的被环形锁们环环相扣着。莫尚桑心里起疑,眼睛在车阵上来回扫了一圈,顿时发觉了大问题——他的自行车不见了,原来摆放莫尚桑行车的地方现在位置空着,两边两部自行车上的环形锁却还在。
正在心里骂天骂地的时候,一个干事跑来向他汇报,说在自己的车筐里发觉一张字条。莫尚桑气急败坏的接过字条展开一看,是半张打印的A4纸——
“莫部长:
你的爱车我拿走了,而且不会还回来,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这么做。有时候一种记忆或者怀念不一定要寄托在一样物品上,牢牢埋藏在心里才会更安全,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小偷是很多的。
环形锁和钥匙是给你们的临别礼物。我已经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现在唯一渴望的就是继续过我原本平静的日子。
最后,祝你抓到更多的小偷——只要不是我。
再见!
莫尚桑看着看着,便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此刻他已经反应过来,意识到之前那人根本就不在J楼,而就在A楼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近在咫尺,却总是一步之差。
他不甘心,拿出电话打原先那个家伙和他联络的手机号码,结果电信局的录音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可听到这番话,莫尚桑原本铁青的脸色却渐渐舒展开来,虽然起初在旁人看来还显得有些怪诞和突然,但慢慢他的表情便全然呈现出释怀,嘴角微微上扬的对着那排车子轻轻摇头,挂掉了电话。
风纪监察部长终于能接受自己抓不住那个家伙的事实了。
他太狡猾了。
遭遇车祸的时候,骆必达正骑着莫尚桑的自行车自南向北行驶,一路上遇到的骑车人都稀稀拉拉的,像汪洋大海里一小群分散的海豚。
他知道莫尚桑如果要追自己的话十有八九会往A楼西面走,那里交通的路线四通八达,大中小三个南门和北门西门都通。骆必达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从A楼东侧的马路向北走。这里岔道不多,车流量也少,并且只能通往东门和北门,正常的偷车贼拿了车都不会往这里走。
但他不是个一般的偷车贼。
莫尚桑的追兵没有跟出来,骆必达可以放心的一路向北。按计划他将在东马路尽头左转,到了手球场再右转弯,然后笔直骑大约三百米左右就可以到学校北门,途中会经过简若宁住的Z楼。
其实骆必达自己也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莫尚桑的车子,最好的途径可能就是先把车子停在校外,然后明天廉价卖给修车的老瓦。反正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履行了当初对于世的承诺,亲自把莫尚桑的车子偷了回来,这比三四十块钱重要许多。这是他唯一一次偷有主人的车又不打算还给人家,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偷车,停完车他就要将那把跟随自己所有马贼经历的丁字刀处理掉,再在Z楼附近的电话亭给简若宁打最后一个电话,告诉她在百度贴吧里搜索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切就正式宣告结束——马贼,马贼的故事,还有马贼的心上人。
如果不是那晚骆必达亲眼目睹劳凯欺辱于世那一幕的话,这一切在一个多星期前就早该结束了。尽管当中多了这么多插曲,但结局终究还是一样的。
马贼的结局。
正心思复杂想着简若宁,前方的路边忽然白光一闪,一只野猫飞也似的从他车轮前面擦了过去。
因为注意力正好不集中,又被这突然的情况惊了一下,骆必达的急刹车导致前轮剧烈一晃,幸好车速不快,人只是往前震一下就停了下来。但这一急刹,后面一辆自行车却没来得及停住,前轮一头撞进了骆必达后轮与左侧撑脚架之间的空隙。骆必达连回神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这撞击力弄得整个人又往前冲了一下。幸好他自己刹车刹得紧,连人带车只往前移了几公分。
骆必达定住神,确定不会再来个连环追尾,正要回头看看哪个愣头青骑车如此不小心自己这么慢的车速也能追尾,脖子扭到半途中却立时僵住了。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骆必达看出撞上自己的是一辆粉红色捷安特女车,车头有个别致的小灯,车后筐里放着一只黑色的提琴盒子。
女车的主人前面也在走神,眼见闯下车祸便连忙对前面那人道歉。骆必达怔了好一会儿,才压着嗓子引着鼻音说没关系,是我刹车太突然。
女生两脚撑地,想把车子前轮从骆必达的车屁股里拔出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骆必达看看自己车后轮和撑脚架,既没觉得变形也没勾住对方前轮,心生疑惑的蹬着地面把自己的车往前一推,两车便完全分了开来,可女车还是动弹不得。女生无效地推着车头,一脸迷惑:怎么动不了了?
骆必达停好自己的车走到女车前轮边上,俯身一看就发现了问题。原来是她追尾后下意识的刹车时用力过大,而且刹车线用到现在已经老化,导致前轮刹车橡皮卡住。他用力扳了扳两块绷紧的橡皮,无法松动,便说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把车抬回到寝室楼等明天送到车摊让人修,或者把这根刹车线挑断松开橡皮,现在就能骑回去,当然明天还是要拿去修的。
女生听他这么一分析,想了想说我寝室里这里不远,还是我抬回去吧。骆必达看看她的两条细胳膊心里一笑,便道如果真的不远的话我帮你抬回去,你推着我的车走。女生很不好意思地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骆必达摆摆手讲没事,本来就是我急刹车让你撞上的,按理要负责任。
女生不清楚交通法规里关于追尾责任的规定,再想想估计自己一个人还真的抬不回去,便欣然同意。于是骆必达走过去把住龙头高高抬起女车前轮,仅用后轮滑行跟着女生往北西面的Z楼走去。
马贼推着女孩的车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看到那个别致的车铃铛,没话找话似的说好怪的车铃,这种样子的我还是第一回看见。
女生笑笑道别人都这么说,我这车其他都一般,就这铃好玩。
骆必达问你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女生讲是人家送的,不值钱的小东西,你要是喜欢的话就给你吧,就当作谢礼。
他喉咙口哽了一下,连忙掩饰道:噢……不必,不必。
原来这份礼物在她心里只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可以随时送人……骆必达想到这里只能苦笑笑,于是一路上又不说话。走了两分钟终于到Z楼门口,骆必达放下捷安特,边甩着胳膊活血边走回莫尚桑的车子。女生对他这么急着走感到有些意外,说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能留个电话吗?方便的话好好谢谢你替我抬了这么远的路。
骆必达看看她车头那个小车灯,沉了一口气,讲:不必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先走了,再见。
说完,他拧腰翻身,上了自行车。
这是他最后一次跟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