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一个大学生的偷车生涯:马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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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中部】

很多年后,当时那几届学生在回忆自己的校园生活时,或多或少都会说起那年下半学期伊始的大停电。事故发生几周后,官方的调查报告才在学校网站上正式公布,说是电力设备老化导致学校东部大面积停电。但大部分学生关心的不是为什么出了这起停电事故,而是停电那晚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故事以及附赠的说法版本。

其中流传比较广的,是E号教学楼副楼事件。

但那晚的E副楼之所以不平静,追根溯源的话,还是停电前的命运伏笔。可惜很多人后来都记住了影响更加巨大的停电,却忘记了一个多星期前,学校刚开学就迎来频发的盗车案。被盗的车子不是失窃五辆六辆的问题,而是一个晚上就丢失三四辆的纪录,并且这还只是失主报案后得到的数字,那些丢了车后知道报警也没用的车主没有算在损失之内。

就在学校派出所和风纪监察部焦头烂额、学生车主们惶惶不安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骆必达走进学校西门广场最角落的那家避风塘茶坊,里面只有一个包间,坐着是菲。

等服务员送上茶水离开后,女孩才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张学校的地图,上面有很多各色水笔标出的黑点、红点和蓝点,每个点的边上都写着一个时间——为了这些点,是菲着实花了一番力气。因为地图上的每个点,都代表了最近盗车案里面自行车的失窃地点,边上的时间就是失主最后见到自己车子的时间,不同的颜色则代表了不同的日期。

而这每个点,都和骆必达有着推脱不了的关系。

自从那个雪天和简若宁一起目睹了那个偷车贼被抓之后,女孩当时的叫声和眼神便久久萦绕于他的脑海,整个寒假都挥散不去。还有就是陈镇后来那句“你恨不恨偷车贼?”——他当然恨,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贼,无论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他还是拿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简若宁,自己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也是那么狼狈的出现在她面前?假如她不顾一切的冲上来问自己是不是马贼,他会怎样回答她呢?

就这样苦苦思考了一个春节,别人都因为过年而发胖,唯独马贼日渐消瘦。等到寒假过去,下半学期开始,他终于决定结束现在的身份。做出决定的第二个晚上,骆必达和收车人做了最后一单买卖,然后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以后不做这个了。收车人也没多说什么,反正天下车贼有的是,少骆必达一个不少,何况他每次搞来的都是旧车,没什么很大的利润。

在回到宿舍的路上,骆必达路过图书馆东面那个小型喷水池,站在池边犹豫了一会儿,便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那把丁字刀丢到了水中。他的本意,是希望清澈的池水能够洗刷这把铁器历史上那些破坏锁具的罪孽。骆必达明白,自己归根到底是个贼,而丁字刀,就是行窃作案的工具。假如当时有个水池能洗去一个人身上的污点,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

他本以为,水底的金属物件就像一块墓碑,宣告了马贼生涯的完结。

然而才过了两天,就传来学校的自行车频频失窃的消息。

骆必达一开始怀疑是于世,所以还特地在他的“仓库”等到过他一次。未料于世说前几天他都重感冒卧病在家,根本就没来学校,那些车子不可能是他偷的。而且他也像骆必达一样,有自己严格的规律:时间地点不固定,但一次只偷一辆车,频率也不高,绝不会这么疯狂的乱来。

虽然都是贼,但骆必达相信他的话。

回宿舍的路上他再度路过那个喷水池,忽然脑海里面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便下车走到池边,绕了三四圈,却怎么也没有发现当初自己扔掉的丁字刀。这个水池地处偏僻,面积小,水又很浅,而且不像西边的泮池那种每天都喷水的池子,属于典型的配角,每年只有大型活动或者领导莅临时才被用到,所以平时都是死水,学校的工人要每个礼拜才开动水闸泵机换一次水。

丁字刀不长脚,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捞走了。

骆必达当时脊背一阵发凉。

扔掉丁字刀那晚,他的确没有注意周边是不是有人,因为当时的心情很放松,他以为自己已经舍弃了马贼的身份。

现在看来,他还没有。

骆必达第一时间找到了是菲,只有她才有可能搞到风纪监察部和学校武装保卫处共享的内部资料。只不过这次是菲没有向他索取报酬,因为她好几个同学的车子都被偷了,所以这次的情报是无偿的。

尽管是免费,但是菲没有让他失望,颇费番周折后那张标满了圆点的地图终于呈现在马贼面前。而骆必达在喝掉了三杯苦咖啡之后,终于把地图放回桌子上。在他看地图期间一直一言不发的是菲终于问:看出什么来了没有?大侦探先生?

骆必达不理会她的讽刺,说,我基本知道小偷是什么人了。

是菲嘴里的一口奶茶差点像那个埋葬丁字刀的喷水池一样喷出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问是谁。骆必达不急着回答,而是点上一支红双喜,房间里顿时弥漫起酸酸的烟草味:光从失窃的地点上来看,是看不出什么大头绪的。那些不同颜色的圆点没有任何覆盖或者过于靠近,这就表明偷车的地点几乎没有重复,说明小偷很狡猾,决不会在短期内回到案发地点。此外他作案的区域几乎涵盖了学校的东南西北,可见他对学校很了解,看上去似乎是学校的内贼。

但是,他的作案时间却让他露出了马脚。

所有自行车失窃的时间,归纳起来就两个时段:中午十二点半到下午一点半之前,另一个则是下午四点半到晚上九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然而骆必达他们大学采取的是选课制,每个人的课程安排都是根据自己情况来选择的,导致的结果就是同样一个专业班级的同学,有的人可能某天一整天都没有课,有的人却可能这天要上满十三节课。

可这个小偷的活动太规律了,不像是大学的,更加像中学。

是菲觉得这么判断有些不靠谱,不能排除某些学生的选课就很规律。骆必达说再规律也没规律到每天都是这样的。更加有力的证据是绿色的圆点:这些绿点和其它颜色点的时间不大一样,最晚出现的时间段比他颜色要早了两个小时,也就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就有人报案了——而绿色所代表的那天,是星期五。

这一天,中学一般都至少要早放一节课的。

骆必达看了一下地图,他们学校周边就有高中初中和职校各一所,它们当中最远的走到这里也只需要十分钟不到一点。

是菲对那张地图横看竖看,还是对马贼的“中学生说”一脸的狐疑,刚要辩驳什么忽然手机响了,是室友打来的,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问她知道不知道——学校的东区已经陷入大停电!

学校的正大门开在南面,进去之后被人踏在脚下的那条长而宽阔的主干道称为知识大道,在它的东面是行政楼、教学楼、实验楼、大礼堂、体育场馆;西面则是美院大楼、景观湖泮池和巨大的草坪、园林;干道北端尽头就是造价不菲外观雄伟的图书馆。

那次大停电,受害的就是主干道以东的教学区。

按照最准确的记录来说,晚上八点十六分,教学区的七座教学楼ABCDEFG、一座多媒体楼J楼和六座专业实验楼的日光灯在集体跳跃了几下后便停止了工作。当时很多学生都在上晚上最后一节课,突如其来的停电让他们提早十几分钟下课,然后失去内部照明的教学楼和没有路灯的校内马路上一片混乱。

骆必达在D楼这里就下了助动车,和开车的男生道了谢,看着那车往不远处的E楼开去。

开助动车的男生是风纪监察部的。

前面他和是菲两个人从茶坊出来,正取自行车,就听到有人在喊是菲,原来是她在风纪部认识的干事。这干事属于风纪部里面条件不错的,有一辆助动车。他也是前面刚接到部长莫尚桑的电话,说东区停电了现在一片漆黑,小偷很有可能趁乱混水摸鱼,所以要风纪部的人都赶过去。骆必达听到这里灵机一动,大呼一声不好,说自己女朋友还在那里上课呢,要去接她。

是菲自然清楚骆必达在搞什么鬼,很快接着他的话说那你不如搭他的车子去吧。

男生也很痛快,说行啊一起来吧,那里现在没路灯,自行车不像我这助动车有大灯照路。

于是马贼就搭着风纪监察部最先进的交通工具火速前往那个多事之地。

莫尚桑的预感很准。

停电的时候他在东门体育馆参加跆拳道社训练。当时正是八点十五分,他给几个绿带学员示范了双飞的动作,然后即兴表演了两个回旋踢,那个被他踢中的手靶刚飞出去几米远,体育馆顶上的灯光就闪了几下,紧接着便恢复了正常。当时几个学员还开玩笑说这一踢踢得厉害,连日光灯都被震到了。

但接下来就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叫声,断断续续的,稍纵即逝。社长派了个人出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儿那人就跑回来说教学楼区一片黑暗,路灯都瞎了。莫尚桑立刻跟教练请了个假,套上一件运动服上衣就出了体育馆,一边打手机召集部门的干事。

那段时间的盗车案件虽然已经立案侦查,不属于学生会风纪部的范畴,但是这么特殊的时刻,确保安全是他们的职责。

不出他所料,东区现在一片混乱,因为没有路灯,很多学生骑车都不安全,容易撞到行人和其他车手,很多人不得不拿出手机,用屏幕灯光表示“我在这里,别撞过来”。更麻烦的是,没停电地区的不少学生因为纯粹凑热闹或者为了找自己恋人,正源源不断地往这里赶来。

莫尚桑甚至看到一辆学校派出所的巡逻警车从北门开过来,却没有停,直接往南去了。后来他才知道,这次停电行政楼也在遭殃的范围内,一个常务副校长当即被困在了八楼和九楼的电梯里面动弹不得;另外还有一个骑摩托车上下课的学生不小心挂错了档,撞倒了两个走路的学生。

总之,这是及其混乱的一夜。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他听到了有人在喊抓小偷。

莫尚桑腿脚快,立刻顺着声音的源头冲过去。

后来弄清楚的事发过程是,有个女生前面下课出来拿车子,快要到停车的地方时遇到一个男生骑车和自己擦肩而过,当时就隐约觉得那车子很像自己的,但天黑看不清,等她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停车的地方一辆车也没有了,立刻回头要叫住那个人,对方立刻加速逃跑。

但莫尚桑当时只是问了那车子的样子和小偷逃跑的方向,就追了过去。他很清楚,东区这么大,路上那么暗,人又那么多,小偷骑不了多快。

果然没跑出两百米,他就遇到一个在路边叫骂的强壮男生,一打听才知道,前面有个男生骑车不长眼睛,一路横冲直撞,把他给撞倒了,搞得两败俱伤,还想逃逸。由于男生死死拽着车把不放他走,那小子索性连车都不要了。莫尚桑边听男生咒骂边蹲下查看被抛弃的那辆车,和那个女生形容的很相像,再一看车锁,上面没有插任何钥匙。

按照那个被撞男生的说法,那小子一瘸一瘸地往最近的教学楼E楼方向逃窜了。莫尚桑一边往E楼跑去,一边用手机通知部里的小组长带人过来,路上注意每一个走路有些瘸的男生。

他不知道这个信息往下传达的时候,有个干事正在赶来的助动车上。

他更不知道,助动车上还坐着一个人,并且断断续续听到了这个消息。

当时的E楼副楼,情况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所谓副楼,就是每栋东西走向的六层教学楼在最东端都有一栋相对较小的四层楼,和主楼相互独立,里面都是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型阶梯教室。但因为副楼的阶梯教室都配备了投影仪和电脑,所以楼门都是电子门,进出的学生必须用学生卡在门边上的仪器上扫描一下,电子门才会自动打开。

E、F、G三栋楼的副楼又和其他副楼不太一样,那就是它们的一楼都是实验室,由于里面的仪器比较精密和贵重,所以实验室的窗户都是密封的,平时也不能随便进去。这样一来的后果就是,一旦停电,那些电子门无法打开,一楼的窗户也不能作为出口,里面那些热爱学习的学生都出不来。

但是出不去,不意味着别人不能进去。

在E副楼的三楼有个男厕所,窗户正对着外面E楼和D楼之间的空中走廊,只是比走廊略微矮了两米,走廊上的人可以跳进男厕所,男厕所里的人却跳不上外面的走廊——那个被莫尚桑追得走投无路的小偷,就是从这里跳进去的。

风纪监察部最先赶到的五个人在走廊上碰了头,莫尚桑带着两个人也跟着跳了进去,其他的人一个被他派到一楼大门口守着,另两个则在大楼两侧的草地上守着,防止小偷狗急跳墙从二楼的窗户跳下来。唯独他们跳进窗口的走廊这里不需要盯着,因为没人能从这里出来。所以他们不知道就在自己跳进去后不到两分钟,之前一直在角落里监视着他们的人也跟着跳了进去。

那个人必须赶在风纪监察部的人抓到小偷之前找到他。

他犯下的错误,必须他来了结。

这是马贼的责任。

E副楼共四层,没有电梯,除一楼外,每层各三个可容纳一百八十人的阶梯教室以及两个厕所。

大楼里面漆黑一片,大部分因为自修而困在这里的几十名学生都挤在一楼大厅的电子门这里,期望能找到破坏机关的办法,也有几个人去尝试一楼实验室的门和一楼厕所的窗户,全都无济于事。但他们还是挤在这里,这样的话一旦修理人员来了,就能尽早出去。很多人在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外面的人,漆黑中的手机灯光宛如星星鬼火,照到的人脸更像鬼脸。

莫尚桑和他的人在一楼大厅来来回回走了许久,确定这里面没有腿脚扭伤的男生,这才一层一层地往上搜索去。他们必须把各个教室的课桌一排一排的检查过来,方能确认安全。莫尚桑在搜索教室时作了分工,每个人负责一个楼层。

很多不了解内情的学生一直以为传奇人物莫尚桑的所有功绩都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完成的,其实大错特错。莫尚桑之所以能在校园抓贼这方面屡屡建功,关键在于他有这样一支人数不多,但个个意志坚定、具有一定经验的风纪监察小队。他们不但对莫尚桑忠心耿耿,并且被莫尚桑训练得行动有素且极具团队配合精神,莫尚桑很多次抓住小偷都是靠他们的侦查监视及团队围捕。

以上一切信息均是陈镇同学将学生会内部传闻和小道消息汇编而成后在上社会学概论课时无私而又无意的泄露给骆必达的。

这也是骆必达为什么喜欢亲近陈镇的另一个原因。

负责四楼的那个干事是学校空手道社的红带学员,和莫尚桑一样本来也在体育馆的二楼参加社团活动,接到消息就套了件外套出来了,里面还是白色的道服,所以即使在黑夜里也能微微泛着白光。他举着手机仔细的搜索完东面和南面的教室,没有发现任何人,便往北面那个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