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资政范公文〔皇佑四年〕
月日,庐陵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莫,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朗范文正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学古居今,持方人圆。丘、轲之艰,其道则然。公曰彼恶,谓公好讦;公曰彼善,谓公树朋。公所勇为,谓公躁进;公有退让,谓公近名。谗人之言,其何可听!先事而斥,群议众排。有事而思,虽仇谓材。毁不吾伤,誉不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
呜呼公乎!举世之善,谁非公徒?谗人岂多,公志不舒?善不胜恶,岂其然乎?成难毁易,理又然欤?
呜呼公乎!欲坏其栋,先摧桷榱;倾巢破彀,披折傍枝。害一损百,人谁不罹?谁为党论,是不仁哉!
呜呼公乎!易名谥行,君子之荣。生也何毁,殁也何称?好死恶生,殆非人情。岂其生有所嫉,而死无所争?自公云亡,谤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见。始屈终伸,公其无恨。写怀平生,寓此薄奠。
祭程相公文〔至和三年〕
维至和三年岁次丙申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师相国程公之灵。
呜呼!公于时人,气刚难合。予实后进,晚而相接。一笑之乐,淋漓酒卮。十年再见,公老予衰。公遽如此,予存几时?人生富贵,朝露之光。及其零落,止益悲伤。惟可喜者,令名不忘。士穷闾巷,念不逢时;公位将相,韬能不施?公居庙堂,有言谔谔。白首于外,愉愉其乐。酒酣气振,犹见锋锷。惜也虽老,神清志完。手书未复,讣已在门。昔者尊酒,歌欢笑谑;今而一觞,涕泪沾落。死生忽焉,自古常然。抚棺为诀,夫复何言!尚飨!
祭杜祁公文〔嘉佑二年〕
维嘉佑二年三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赵日宣,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子太师、赠司徒、侍中杜公之灵曰:
士之进显于荣禄者,莫不欲安享于丰腴。
公为辅弼,饮食起居如陋巷之士,环堵之儒。
他人不堪,公处愉愉。士之退老而归休者,所以思自放于闲适。公居于家,心在于国。思虑精深,言辞感激。或达旦不寐,或忧形于色,如在朝廷,而有官责。
,呜呼!进不知富贵之为乐,退不忘天下以为心。故行于己者老益笃,而信于人者久愈深。人之爱公,宁有厌已?寿胡不多,八十而止?自公之丧,道路嗟咨。况于愚鄙,久辱公知。系官在朝,心往神驰。送不临穴,哭不望帷。衔辞写恨,有涕涟。尚飨!
祭吴尚书文〔嘉佑三年〕
维嘉佑三年五月庚午朔,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田安之至于西京,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留守、资政左丞、赠吏部尚书吴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余将老也,阅世久也,见时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其身,以干禄仕、敢名声,初若可爱慕者众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与迫于利害而迁,求全其节以保其终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强饮食,平居笑言以相欢乐,察其志意,可谓伟然。而或离或合,不见几时,遂至于衰病,与其俯仰旦暮之间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
呜呼公乎!所谓善人君子者,其难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未尝不咨嗟殒泣,至于失声而长号也。公材谋足以居大臣,文学足以名后世,宜在朝廷以讲国论。而久留于外,宜享寿考以为人望。而遽云长逝,此绅大夫所以聚吊于家,而交朋故旧莫不走哭于位,岂惟老病之人独易感而多涕也。尚飨!
祭吴大资文〔嘉佑三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某人,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资政侍郎吴公之灵曰:
惟公以孔、孟之学,晁、董之文,佐佑三朝,始终一节。顾惟庸缪,敢企光尘?而金门玉堂,早接俊游之末;柴枢黄阁,晚陪国论之余。虽出处之略同,在进退而则异。余实衰病,久思返于田畴;公方盛年,宜复还于廊庙。岂期白首,来哭素帷?饮百分,尚想平生之意气;写哀一奠,不知涕泪之纵横。
尚飨!
祭梅圣俞文〔嘉佑五年〕
维嘉佑五年岁次庚子七月丁亥朔九日乙未,具官欧阳修谨率具官吕某、刘某,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圣俞之灵而言曰:
昔始见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壮。读书饮酒,握手相欢,谈辩锋出,贤豪满前。谓言仕宦,所至皆然,但当行乐,何有忧患?子去河南,余贬山峡,三十年间,乖离会合。晚被选擢,滥官朝廷,荐子学舍,吟哦六经。余才过分,可愧非荣;子虽穷厄,日有声名。余狷而刚,中遭多难,气血先耗,发须早变。子心宽易,在险如夷,年实加我,其颜不衰。谓子仁人,自宜多寿;余譬膏火,煎熬岂久?事今反此,理固难知,况于富贵,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时一辈,零落之余,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无几。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纪行琢辞,子宜余责。送终孤,则有众力,惟声与泪,独出余臆。尚飨!
曾祖曾祖母祖祖母焚黄祭文〔嘉佑七年〕
维嘉佑七年岁次壬寅某月朔日,曾孙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子少保、太保、延安郡、荣国太夫人之告四通,告于曾祖太保、曾祖母太夫人之灵曰:
修以不肖之质,获蒙祖考之余休,享有爵禄。材薄任重,缪膺奖擢,践更二府。国有常典,命及其先。非惟优异丞弼之臣。盖所以彰积善垂庆,其来有自,而欲光德,发耀有时。俾为臣子者,退得伸孝于家,而进以尽忠于国。是谓一施而两得。此朝廷所以推仁广恩,而为小子之幸也。敢不夙夜祗畏,竭其思虑,勉其不逮,俾有树立。冀不颠坠其家声,以对扬天子之宠灵,以永赖祖考之遗德。
官有职任,系身于朝,不得瞻望松楸,见执笾豆,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
皇考焚黄祭文
男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皇考郎中之灵。修不肖,不能绍禀先训,尚赖余德遗休,不陨其世,得阶仕进,荷国宠灵。欲报之恩,不知其所。幸天子以孝治天下,凡列位于朝者,皆有追荣之典,俾其知所以有此爵禄者,皆有自来,而退得伸其私志。故自上三见于郊,一开明堂以大享。其所推恩,自太子中允、尚书工部兵部员外郎、兵部郎中告于第者四,今谨以告。惟是褒荣之意,则具载于训辞。尚飨!
皇考太师祭文〔嘉佑七年〕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常少卿、给事中、太子少师、太师告身四通,告于皇考太师之灵曰:
修获罪于天,幼罹孤苦,蒙赖积德积善之庆,不殒其躬,得从士大夫之列。天子哀其禄不获养,而宠及其亲,曰非以为荣,俾以伸汝志,亦以示国家推仁广惠,不忘人之先也,有庆赐之恩,而又有官秩之宠。粤元年季秋,天子恭谢天地于大庆,则有太常少卿之命。四年孟冬,袷享于庙,则有给事中之赠。五年冬十有一月,修忝贰枢密,则有少师之锡。明年闰八月,承乏东府,则有太师之告。而修官职有守,不得以时躬亲即事。
留君之命于家、不恭;不勉力于其亲,不孝,罪莫大焉。是以涕泣忧惧,不能自安,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尚飨!
皇妣太夫人祭文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平昌、荥阳郡太君、安定郡、永国太夫人告身四通,告于皇妣太夫人之灵曰:
修有不孝之罪,不得躬亲省视松楸者,于兹十年。无岁不请于朝,而讫不获报。遂以贪冒荣禄,留连岁时。独幸天子仁恩,教人以孝,俾得龙及其亲。故自嘉佑之元殆今,凡四被追封之告,亦足以少慰乌鸟之心。而备官东府,任责至重,不得退徇其私。有司所下告第之制,所以诞扬休命,宠褒幽显者,不能躬自临事,则又以永负至慈罔极不报之恩。
不胜悲慕哀怆之情,谨遣兄之子嗣立以告。尚飨!
祭宋侍中文〔治平元年〕
惟灵明诚敏识,清方粹直。由初考终,不变一德。忽然云亡,天子之恻。富于文章,玉质天葩。施之朝庙,炳耀光华。自兹而绝,学者之嗟。既文且贤,周达善问。惟此不朽,有司之信。车其行,礼备哀荣。奠觞为诀,修等之诚。尚飨!
英宗皇帝灵驾发引祭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八月丁未朔八日甲寅,具官臣欧阳修伏睹大行皇帝灵驾发引。臣以官守有职,不得攀号于道左,谨择顺天门外,恭陈薄奠,瞻望灵舆。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言曰:伏惟大行皇帝至仁至孝,本尧、舜之心;克俭克宽,躬禹、汤之圣。德泽被物,威灵在天。今者因山为陵,卜万世而协吉,同轨毕至,无一人之后期。而臣受恩最深,报国无状,不能秉持绋,以供贱事。而古人可慕,有愧三良之殉身;罔极衔哀,但同百姓之丧考。尚知豺獭之荐,冀伸犬马之诚。臣无任号天摧绝哀慕感切之至。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谨言。
祭石曼卿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着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彷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
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