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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观棋君子

纸醉金迷红粉地,歌舞升平帝王家。

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轻纱飞舞,别有一番灵韵姿态。这处布置别具匠心,一草一木皆含有八卦易经之理、堪舆风水之说的花园,正是六朝红粉居。

陆抉微拿起竹策,道:“茶经记载,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单说这煮茶的工夫,便足够写一本书出来了!煮茶用的水,山间的为最上等,江水居中,井水最次。”

任东篱摇扇扇风,闲闲接道:“煮茶,有三次沸腾要注意,微微有声音时是第一次沸腾;边沿涌现连接不断的水珠时,为第二次沸腾;水波翻滚乃是第三次沸腾。第一沸时,调之以盐味;第二沸时,出水一瓢,以竹策轻搅。煮沸以后,所出现的黑云母状的水沫,储存起来,以备后用。”

金猊哼道:“看我干吗?本公子不懂那些劳什子,茶不就是用来喝的嘛,何苦弄这样多名堂!”

任东篱道:“看赤炎公子出入都用八抬大轿,我还以为是个风雅之人,没想到饮食方面却如此平和。”金猊斜她一眼道:“你干脆说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还比较容易懂。不过你们两人难道就不虚伪?说什么只有粗茶淡饭招待人,那这些是什么?别告诉我这些顾渚紫笋只值几个铜钱一两!”

任东篱一怔,然后笑道:“哎呀哎呀,说得是,人过谦则虚伪,来,以茶代酒,敬阁下一杯。”

“本公子没名字吗?阁下阁下地叫。”金猊举杯,果然是一饮而尽。

陆抉微微叹着别过脸去,暗忖一句:“吾上好的茶……”

金猊饮下不久,只觉舌尖麻痹,刚说一声:“你……”就不支歪倒桌上。

任东篱面色自若,完成沏茶的剩下步骤后,笑着给陆抉微倒上一杯,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般自然。

陆抉微笑道:“无色无味的黑煞曼陀罗,看来每个男人都要在你这里吃一次亏啊。”

“已经经过淬炼,对身体无害。”任东篱道,“我有重要的事问你,不能让旁人听见,只好委屈他一时半刻——你可曾看过或听闻一本书,与你同名?”

陆抉微抿了口茶,缓缓道:“……不错啊。”

任东篱依然笑问,只是神色微微严峻,“是否缺页?”

“的确不全。”

任东篱思索片刻,道:“我有个提议,不如由我来替你弄到另外半册,与你的合成全本,条件是,你必须借我翻阅半个月,如何?”

“挚友真是每次都让陆某伤透脑筋啊。”陆抉微摇扇委屈道,“以挚友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半个月后,陆某恐怕这本书会发展到江湖人士人手一册的地步,说不定还会买二赠一。”

任东篱笑道:“我可是那种傻子吗?那么,一晚好了。而且我答应你,此书的全本,决不给除了你我以外的第三个人看。”

“文字游戏,是挚友你的拿手好戏,别说口头,就算白纸黑字写下来,到时候钻字眼我一样拿你毫无办法——只要挚友回答陆某一个问题,全册双手奉上。”

任东篱道:“哦,请问。”

陆抉微道:“为何想看这本书?”

任东篱顿一下,笑道:“我好奇。”

“就为了这个原因,挚友甘冒奇险?”

“好奇心会杀死猫,我的好奇心比猫强百万倍。”

陆抉微点点头,“明白了,那么一个月后,请挚友拿着缺少的那半本,来这里换取陆某手中的《陆抉微》。”

任东篱嘴角浮现浅笑,淡淡道:“一言为定。”

这场内容隐蔽的谈话似乎到了尾声,此时趴在石桌上的金猊动了两下,突然醒过来,腾地坐直,一双眼睛怒瞪向任东篱,尚未说出什么责难的话,后者便悠然道:“哎呀,醒啦?刚想叫你的,在湖中心睡觉,也不怕风大着凉。”

金猊看似在忍,实际上是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该骂她什么好。而且他怒极的样子极为美貌,一丁点儿吓人的影子都没有,饶是普通人也只会多看两眼,何况已经调戏过他一次的任东篱,当下笑道:“好一幅美人秋眠,只可惜湖心亭内少了笔墨,不然,等任某一挥而就,拿去市集拍卖,定然夺得年度最抢手丹青奖,哈哈哈哈!”

就凭这个腔调,金猊已经可以完全肯定眼前之人的身份,正是那天在闲邪飞观所见的女子,或者说当日在闲邪飞观看到的女子,就是眼前这名秀雅的男子——到底是哪个错了性别?到底此人的真面目,是妩媚还是英气?

这个发现让他来不及气恼,只是有一丝纳闷:常人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才第二次被调戏,就已经习惯到气不起来了吗?

脑海里虽然被一堆问题烦着,嘴上却丝毫不显凌乱,“刚才那茶里是什么东西?”

任东篱倒是很坦白:“曼陀罗,我加的。”

“你平时很喜欢把这种毒物往人杯子里丢吗?”

“哎,怎么能说是毒物,我和陆兄杯子里都有,阁下以前没喝过‘花茶’吗?可能是体质问题,有些过敏反应而已。”说着,她伸手拿了金猊捏在手里的茶杯,面色自若地饮尽,摊手道,“看!而且阁下可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没有吧!”

金猊道:“你可以事先吃解药,别以为我是傻子。”

任东篱笑道:“咱们一路都在一起,以你观察入微的本事,可曾发现过有什么东西,我和陆兄吃了却没给你吃的?”

“做错事的人,当然一个劲地狡辩。任东篱,刚才一时大意上你的当,这笔账先记下,以后定然讨还。”任东篱笑意还未消减就又浓了三分,“噢?敢问是怎么个讨还法?莫不是要给我画一幅酣睡图然后拿去市集拍卖?好啊,就算拿不到抢手丹青奖,至少也是个最美画手奖,在下先谢过美人了。”

金猊哼一声,却没说什么,抬眼将这个湖心亭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从横梁到柱子,每个角落都没放过,直看得陆抉微笑容僵在脸上,道:“啊呀呀,赤炎公子,做坏事的另有其人,万万不可拿陆某的房子出气啊!”

金猊道:“姓陆的,你是武林盟主,也就是正道人士,又天生长了一副笑脸,同时还自命潇洒风流,本公子生平厌恶的三种人,你全部占了,如果有人要取你的命,而价码又合适的话,我会很乐意接受。”

任东篱“哎呀”一声,插嘴道:“别忘了通知我,我会很乐意到场观摩。”

陆抉微苦笑道:“交到这种朋友,真乃陆某人生画卷中的一大败笔。”

你我身在这江湖尘世之中,只是昂贵的筹码,要够强,才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

……

瀑布边上,男子回身,低声但果断道:“不行!”

身后之人似乎对这种反应了然于心,淡淡道:“要换取他手中的《陆抉微》,就必须让他见到你那本《陆钩沉》。”

男子冷然道:“虽然只是小半本残册,但对小人至关重要,小人不可能在见到陆抉微手上那半本前,就贸然交出自己这本书,因为不管是过去、现在,抑或未来,它都是最昂贵的、赖以为生的筹码。”

与他对视片刻,任东篱点一下头,神情缓和道:“那好吧,但你可否提示一下,这本书所记载的,究竟是哪方面内容?”

陆钩沉吟思半晌,开口道:“一些玄术。”

“有什么作用?”

陆钩沉再沉默一下,“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凡人借助这种玄术可以观过去,通未来。”

任东篱摇扇的手停住,“哦?”

“陆抉微料事如神,人间诸事,就仿佛他棋盘中的黑白双色,因此人称‘观棋君子’,试问一个人就算天资再怎样聪颖,毕竟不是圣贤,又怎能达到这种万无一失的程度?”

任东篱思虑一番,淡淡自言自语道:“难怪五年前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身份。”

陆钩沉道:“如果此书内容散播出去,江湖中会发生什么事就可想而知了。”

任东篱掀起眼皮笑道:“别说是拥有,就算只看过它几眼,这人这辈子想必都别指望睡踏实。看来,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喂,你不会事后杀我灭口吧?”

陆钩沉一怔,然后淡淡笑道:“三公子放心,小人见识过您的实力,就算杀得了您,也会跟闲邪一族结下仇怨,于小人有百害而无一利。”

任东篱合上折扇,搔了搔颈窝,笑道:“跟聪明人聊天是件高兴事,但跟聪明人交易却不好玩——你与他都精明得要死,非得见到对方手中半册才肯交书,叫我如何是好?唯今之计,岂不是只有跟你们其中一个动手用抢的?”

陆钩沉抬眼,淡淡道:“以三公子的精明,要抢也是抢陆抉微的。”

“哦?何以见得?”

陆钩沉道:“三公子跟他有很好的交情,却与我不熟,对我的武功和智谋没有十全把握;他是君子,我是小人,宁得罪君子,勿招惹小人;我会不择手段——而他,总有诸多顾虑。”

任东篱缓缓打开方才合拢的折扇,悠闲地扇着风听完这席话,点着头道:“人不要脸最强大,好吧,算你说对了。”

谈话刚刚告一段落,就见红袂急急沿小径而来。

“公子,有人要见你,”顿一顿,红袂笑道,“就是那位五侯府的赤炎金猊,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哟。”

陆钩沉见状,回身揖道:“小人先行告退,敬候佳音。”

挥退他,任东篱笑道:“受我三番五次奚落,他居然还能找上门来,嗯,心理素质真不错。人呢?”

红袂道:“在您的雪个园里。”

任东篱“噢”了声,缓步轻晃地摇回园子,透过镂空窗格,只见会客的偏厅里,一道艳红色身影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不是金猊又是何人?

任东篱迈过门槛,笑道:“怎么,莫非阁下因为名字叫做‘赤炎金猊’,导致五行之中火气过旺,屁股烫得坐不住吗?”

金猊并未显出看到她的意外之色,可见早就知道她回来,“先把机关摸清楚,免得来不及应对。”

任东篱一阵好笑,“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在自己的罗榻里装设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说起来你这逻辑也真成问题,搞那么多名堂,还一天到晚地呆在里面,没等弄死敌人,自己可能就先中招了——你既要提防入侵的敌人,又要提防自己所设的机关,岂不是无时无刻都不能放松?”

金猊道:“在五侯府里就是这样,连睡觉都要警惕。”

任东篱道:“是吗?”语气间出现了一丝柔和,“人总要有一个放松的地方,没有机关,没有暗器,没有钩心斗角,也没有阿谀奉承……一个完全能使自己展现本色的地方,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会有严重的后果。”

金猊道:“怎会有那样的地方。人身在尘世之中,就像棋子,不是吃掉别人,就是被人吃掉,端看你是军、马、炮、相……还是小兵卒子而已。”

任东篱怔一下,“哎哟”道:“金猊,你居然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一番话,真叫任东篱开眼,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口没遮拦、气急败坏。”

金猊啐道:“是你先跟我玩感性,我才跟你谈哲理,小看人也要有个限度,文的武的我都会,看你是要比哪种。”

任东篱“哈哈”大笑,道:“好了,玩笑开完,言归正传,你在屋内走来走去,到底在做什么?”

金猊走回椅子旁,撩起下摆入座,傲慢道:“在你的住处找找看,看有什么痕迹能证明你是男是女。”

任东篱含茶入口,差点喷射而出,幸而忍功够强,将险些溢出的茶水抿住,道:“那,可有结论?”

金猊手指在楠木桌上随意叩击着,答道:“单从屋子的痕迹来看,没有。不过就在刚才我突然想通了,你是男是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闲邪王的子嗣,我是行云侯的儿子,而且……”

他顿一下,抿了口茶道:“均未婚。”

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言论的任东篱含着一口茶,又忍了一下。

金猊道:“上次你说你有心上人,所以拒绝婚约,且不管你心上人是不是姓陆的伪君子,有个事实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能有资格跟你订婚约的,就只有我赤炎金猊。”

任东篱笑道:“原以为你是性情中人,决不会委屈自己接受由父母指命的婚姻大事,想不到也这样功利啊。”

金猊道:“你去过五侯府,就应该看到过墙上那些美女的画像。你知道为什么五侯府是一座空中楼阁?你知道为什么五位侯爷都并未婚娶,却有这样多的子嗣?因为那些国色天香的女子,都是被强行带回的。但凡五侯看上的女人,一律先绑回来,她想通了,愿意生孩子做母亲,那就绘像、裱框、上墙;那些脑筋打结一心一意想逃的,五侯也不拦阻,她敢从空中跳下去就尽管跳好了。”

任东篱叹了口气,道:“女子总是命运多舛,长得越美越是薄命。”

金猊道:“听说我娘是难得一见的烈女,不择手段连逃十八次。”

任东篱道:“可五侯府是一座天上宫殿,要怎样逃?”

金猊道:“当然是什么也不管,直接往下跳,说来也怪,每次都被我父亲及时发现,每次都赶在他心情不错,舍不得让她死的时候。”

任东篱笑道:“能让行云侯挂念如斯,你娘必定是位绝色佳人,比墙上挂的那些画像还要出众了。”

金猊道:“五侯府并无她的画像,也没有留下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因为她的倔强和不识抬举,父亲最终还是没有为她破例,她生下我之后,第十九次试图逃走,这次父亲并未阻拦,由着她跳下去了。”

任东篱淡淡道:“少见的女人,更加少见的男人。”

金猊道:“父亲给过她机会,也对她很好,但她还是一心求死,那就不是父亲的问题了,夫君、儿子,都留不住这个女人,所以,父亲由她去死,因为这种女人不值得救。”

任东篱笑一下,道:“如此说来,你对你母亲并无任何感情,她的性命于你父亲来说,虽然不是杂草,但也不过是比杂草好一些的名花而已。”

金猊道:“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交易、牺牲、丢弃。这个规则,身在五侯府和闲邪家的你我,早该习以为常。”

任东篱掀起眼帘,笑道:“你我身在这江湖尘世之中,只是昂贵的筹码,所以要够强,才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

“既然明白,还想拒绝婚约吗?”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金猊道:“任东篱,你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吗?”

“拒绝婚约,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啊。”放下茶杯,任东篱打开折扇笑道,“就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条再怎么理所当然,闲邪家毕竟犯下无数杀孽,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偿还血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一辈子稳赢不输,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希望凭自己曾卖给观棋君子的人情,能让他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有五侯府做靠山,稳赢不输并非神话。”

任东篱淡淡笑道:“你的自信倒不是没根据——好吧,就算我肯牺牲自己的婚事,让两家联姻成功,可是一山难容二虎,请问打下这大好世界之后,臣民奉谁为王,闲邪一族,还是五侯府?”

金猊略略迟疑,任东篱扬起唇角,“现在不过是为了对抗观棋君子而暂时联手的两股势力,等到拔除那根肉中刺后,必然会互相针对,届时问鼎天下,角逐第一,你认为我们两人该站在谁那边?或者是,各为其父,执剑相向?”

虽然是讨厌面对的假设,但必须承认,两家若是联姻,这将成为事态发展的必然趋势。金猊弯起手指,轻轻搓着眉心。

任东篱笑道:“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交易、牺牲、丢弃。这个规则,在结成亲家的五侯府和闲邪家之间,同样适用。”

金猊忽然“哈哈”大笑,道:“这样分析的话,岂不是变成‘为了我们将来不要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成亲’的结论?”

任东篱也笑道:“听起来倒真是很好笑的荒谬言论,可惜是事实。”

金猊沉下脸,一字一句哼道:“放屁!我只听见借口而已,如果你不能与我在一起,那么同样也不能与姓陆的在一起!”

任东篱摇着纸扇,好笑道:“金猊啊,有二姐这个前车之鉴,小女子是绝对不会冲动到跟武林盟主私奔的,就算奴家不顾一切,飞蛾投火,他还不一定肯接纳我呢。”

金猊半愠怒半脱力道:“谈着正事呢,别突然开起玩笑来,你这腔调的语气听得我很惊恐。”

任东篱“呵呵”笑道:“好好好,以正事为重,不然这样吧,你帮我弄一本书,我就考虑跟你成亲。”

金猊疑惑道:“怎么又扯到书上去了?”

任东篱笑道:“可不是普通的书哦,批运、算命,灵光得很,说不定能算出你我之间有没有夫妻的缘分呢。”

金猊哼一声道:“这么神奇?你不要拿我当傻瓜骗!是什么武功秘笈,或者藏宝手册吧?废话少说,名字报来。”

任东篱伸个懒腰,笑道:“你越来越聪明,要骗你也越来越难咯,此书名曰《陆钩沉》,在一个叫陆钩沉的人身上,而这个人目前在我家里,三天之后我会把他约到我的画舸上,方便你动手。”

金猊道:“又是个姓陆的,这两人莫非是兄弟,名字都一样忒古怪!”

任东篱道:“做、不做,一句话,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金猊哼道:“世上有我不敢之事吗?只是要书,没有附带条件?我是说,杀了他也无所谓?”

任东篱托腮,笑盈盈道:“我只要书,至于人嘛……只要你赤炎金猊杀得了,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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