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血祭
一时之间,举国沸腾,大摆欢宴,段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林芷薇很是高兴,将锦缎绫罗铺了一屋地挑选:“苏离肤白,还是穿一些常人不敢穿的颜色好,绛红如何?”苏离坐在一边梳发,她很想堆出些笑容来迎合林芷薇,只是心中忐忑实在无法掩饰得周全,只好轻声说:“芷薇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苏离全都听你的。”
最后穿了一套琉璃蓝底色的礼衣。锦国着衣风气开放,女子大多敞襟,露出胸口及锁骨,苏离衣领紧扣,含蓄婉约之余,更显得脖颈修长纤细,别树一帜。林芷薇换穿了一身朱衣,笑道:“还是你好,可以随意穿戴。”她是命妇,朝谒帝皇及其垂辇时必须穿特定公服,因此对苏离的一身艳羡不已。
马车来到皇宫门外,正要下车步行,苏离忽然扒住车门,迟疑道:“芷薇姐,我……还是不去了……”林芷薇嗔怪道:“哪里话!即便人山人海,我打赌锦蓝想见的人不出三个,你便是其中之一,怎能不去!”硬是把她拉下,“快些,你段大哥还在里面等呢!”苏离也想不出理由敷衍,总不能这时再说身体不适,就算躲得过这一时半刻,以后总要面对的,届时怎样圆谎?
心中有个声音反问:你不是说能再见他一面,即使死也甘之如饴了么,怎的近在眼前,偏又退缩了?这时有人在耳畔笑道:“怎么才来,里面那个等得都不耐烦了。”林芷薇笑着见礼:“见过太子殿下。”锦隆说:“好了好了,今天突地正经起来,平日里不见你对我这样恭敬。”苏离望去,只见他一身冕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宗彝九处纹章,光这一身就与平日里大大的不同起来——除了笑容没变外。
锦隆道:“庆典还未开始,你随我来。”说罢揽住苏离肩头往里带,一直把她拉入宴厅旁边一处小小的园林,苏离进去,隔着帷帐垂帘听见有低低的笑语传来,想是一家团聚,正享天伦,苏离向后看去,锦隆合了门,继续推着她往里走。
垂帘后的皇后萧让一身玄色衣,戴九龙四凤冠,乃是最高形制的礼服。身旁有一年约三十五六、身着兖冕九章吉服的男子,想来便是这一任锦帝。锦蓝只有一个背影,苏离忽觉一阵眩晕,差点迈不动步子,如果不是锦隆在推着她前行的话。
萧让抬目,笑道:“锦蓝,你看是谁来了。”锦蓝回头,苏离强自镇定,仍是无法遏止的轻轻咳嗽了声,锦蓝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嘴角弯起却不发只字片语。锦隆道:“看到好友,也不至于欢喜到忘记打招呼的地步罢!”边说边轻拍了下苏离肩头。锦蓝忽而笑了,开口说:“是啊,多谢母亲和大哥照料,”说完这句人已来到身畔,不动声色扣住苏离合在一起的两只手,拉到掌中说,“苏离确实是我在圣国时难得的生死至交。见她平安无事,我实在欢喜得很,一时失态了。苏离,你和我家人相处得可好吧?”苏离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在他掌中的手指似乎都在颤抖,当下急急抽出,匆促下跪说:“叩见陛下,皇后。”
萧让道:“不必多礼。”又诧异说:“苏离怎么老是咳嗽,是身子还没好全么?”锦蓝道:“时候也差不多了,父皇母后还是快些出去吧,免让朝臣久等。”锦帝笑道:“是了是了,这样不好。”三人相携而出,擦肩时锦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锦隆将一切看在眼里,俯首在苏离耳边道:“我们也出去吧。”
苏离低应一声,随他来到宴堂,其间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不绝于耳,苏离并不在意,酒过三巡,人人都有了醉意,她的座席不起眼,而且离门最近,走出来倒也无人发觉的样子。苏离信步而行,漫无目的,夜雾拂面,晓风残月,心里渐渐开明起来,仿佛刚才的紧张,窒息,都只是一场梦境,从何时醉,自何时醒,无从知晓,无从叵揣。
落叶翩然而降,击碎一池宁静,苏离坐在小飞虹上,静静望着那些泛开的涟漪,半是甜蜜半是怅然地想:他已与家人团聚,欢笑一堂,而我呢?何时才能与我的家人相见?一想到如今世上只剩自己孤单一个,微微叹气之余倒也觉得轻松,如今自己的处境,再坏不过一死而已,奈何桥,黄泉彼岸,那里有所有亲人等她。“我还怕什么呢?”念及此,也就释然笑了。
“夜寒风大,就算不喜欢热闹,也该选一处内室歇息才不会受凉。”
苏离一怔,回头望见是一个熟悉身影。锦隆在她身旁坐了,笑道:“不介意罢?”苏离淡淡一笑:“怎么会。这种场合下太子比起我来可是重要得多了,怎么也溜跑出来。”锦隆笑道:“今晚的主角不是我啊。”接下来也就没了言语,默默静坐,看飘叶入池,一地凌乱月光,锦隆忽然道:“有时候,我很好奇,容王是个怎样的人……”苏离转头,目光带几分讶异,锦隆笑了笑:“不曾相见,只是耳闻,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枭杰人物。”苏离低了头,淡淡说:“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吧。”锦隆说:“如今我只知道,他身边的女子都不是庸脂俗粉,单凭这点便要重新估计他这个人。在我而言,一个权贵有一群谈天论地的狐朋狗友并不稀奇,一个枭雄有一群誓死效忠的部下也稀松平常,但一个男人若有一群交浅言深的红粉知己,便决不是寻常人物了。”
苏离道:“你说的是碧憔罢,我哪里算是容王的什么红粉知己。”
沉静须臾,锦隆微微笑道:“若不是,他又怎能放心让你独身来到锦国,为他盗取皇室秘学?”苏离淡淡说:“我并没有盗什么悖妄天行律的意思,来到锦国也只是因为惹上了谋刺国母的麻烦而已。”锦隆却说:“不论如何你抹煞不了容王将你视作心腹的事实。”顿一顿,笑道:“也许……该说是知己。”
苏离懒得反驳,自己尴尬的身份早就是既定的事实。沉默片刻,只淡笑道:“殿下如果觉得我的存在有所威胁,苏离可以任由处置。红颜祸水,何况乱世红颜。女子的命运向来犹如风中飘絮,风停了,就暂时歇一歇,风起了,又要开始流离,没有立场更谈不上未来,除非枯腐,否则就算落地抽枝,也终有被连根拔起的一天。”
锦隆心底微动,他想说的明明不是先前那番话,谁知为什么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现在想收回也不可能了,当下只好咳嗽一声,缓和气氛道:“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苏离说:“锦蓝现在回来了,说不定两国大战在即,我身份如此尴尬,再久居异地,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如履薄冰吧。”锦隆笑了:“你是锦蓝患难好友,待在这里谁能说半句闲话。”苏离苦笑一下,心忖真是这样吗,他对我若有半点情份在,方才也不会以那样的眼神看我。
一阵沉寂,锦隆轻道:“你不想留在这里的话,我送你回去吧。”顿一顿又说:“锦蓝他只是一时忙于应酬,等抽出空来,定会和你一叙旧情。”原来他有看出个中端倪,苏离还不至于傻到相信这个理由,一切毕竟都只是安慰的权宜之词罢了:“那就有劳殿下。”
锦隆带着她穿过宴厅外面的花园和偏殿,从一侧出了宫门。那片绚丽的烛光灯影犹在眼底残晃,苏离回头去时,已经离得远远的,只可望而不可及了。
酒酣夜阑珊,南岚挽了锦蓝胳膊笑道:“我今天实在太——欢喜了!锦蓝哥,我们什么时候去芜山探险?”锦蓝笑道:“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怎么没喝几杯就醉了,说好不将此事泄漏出去的,你这样大嗓门是想全筵席的人都听见么?”南岚捂了嘴乐道:“我高兴嘛,对了,还要叫上苏离一起啊,我与她说好了的。你不知道你不在这些日子里我多寂寞,好在后来终于让我等到上天送了个苏离过来,她虽然不喜欢闹腾,却见识广博,谈吐很有趣呢。”
锦蓝淡笑道:“是啊,她在我身边时,我也忘了寂寞是什么滋味。”
南岚说:“我这就把她找来,我们三个夜游皇宫吧。”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扫兴道:“一个小太监说她不胜酒力,酒席不到一半就让锦隆哥哥送回去啦!看来只好剩我们两个夜游皇宫了。”珠启夫人佯愠道:“岚儿不得胡闹,三皇子长途跋涉应该多多歇息才是。”锦蓝也笑着说:“是啊,来日方长。”
月上中天时分,安静才重又主宰了这座宫苑。踏入阔别近四年之久的锦舒宫,几个奴婢正忙于掌灯和放下帘帐。所有布置依然恍如离开的前一天般未曾变动,物仍是,人已非,青涩不再。离开故土的这几年,让他过早的长大了。
几个婢女突然屈膝道:“参见太子殿下。”锦蓝移开视线,回头正见锦隆迈入锦舒宫。挥退一干人众,锦隆把酒壶酒杯放在桌上:“刚才没能好好贺你归国,现在——不介意罢?”锦蓝道:“怎么会。”在对面坐了,拿过杯子来饮尽。锦隆漫不经心道:“你回来得这样匆促,想必是圣朝有什么重大变故吧?”
锦蓝说:“圣国皇后一死,江寄水趁势将她的势力一一绞除,现在满朝野都是他的人,我留下的意义也所剩无几。”锦隆淡淡一笑,心知他的回答必有保留,几分真,几分假,总之这个弟弟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隙地喊他一声“大哥”。什么父子常伦,手足情谊,在皇家本就是奢侈的东西,亲情只是政治脸上那一层面具,戴着只为遮掩太过赤裸裸的野望。于是说:“这样好的夜色,谈国事太无趣,不如说说你在圣国的生活吧。”锦蓝眉眼一抬,笑道:“我还以为这些日子来,苏离已经给大哥说得巨细不漏了。”
锦隆问:“她真是容王江寄水的人么?”锦蓝淡淡哼一声:“不然为何要杀圣国的皇后阮慕心?我想不出来理由。”锦隆顿了顿,慢慢道:“如果阮慕心指使人毒杀她母亲,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锦蓝捏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脸上云淡风轻道:“原来她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
锦隆直直望着他:“你不信?”锦蓝反问:“怎么,你信?”
酒虽然才暖过,可握在两个人手中却都有了冷意,锦隆松开手,平淡道:“在圣国的经历可能让你养成了质疑一切的习惯,但若是什么都不相信,人生还哪来的意义可谈。”锦蓝不以为意道:“相信也要看对象取舍。我可以无条件相信父皇母后,相信段大哥,至于苏离,大哥如果知道了她有多聪明,就不会认为将她放在身边是一件幸事。”锦隆冷笑:“哦,是吗,那好,你今天为何要在父皇母后面前承认她是你生死至交?何不干脆一句话撇清干系,让人把她拉出去杀了,日后高枕无忧,什么麻烦都免了。”
锦蓝眼神一凛,随之慢慢冷下来,锦隆道:“又或者你根本没有想过好好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知道看透一个人何其困难,误解一个人却何其简单!”目光触及锦蓝神色,忽然莞尔一笑:“夜深了,不打扰你。”
锦隆走后,锦蓝一个人独斟独饮,坐看天色渐明。那种什么都不愿想,却什么都涌上心头的感觉,说不出的怪异。相隔天涯时,总是心心念念,真正近在咫尺了,却突然形同陌路。手握酒杯望向床榻之间,随身带回的包袱里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一件物什——“若我死了,你就把它烧掉。”言犹在耳……衣簇如新。还有什么放不下……
还有什么放不下?
质子归国,朝野轰动,庆宴摆后,该考虑的事情也逐一摊开在众人眼前。想来不可能毫无动静的圣国,许多天下来,却不见圣王派出任何使者来锦,个中蹊跷,耐人寻味。一晃数月,渐渐有流言四起,锦国皇室却很沉的住气,始终没有漏出半点风声。
段府自锦蓝回来起便开始陷入忙碌。段洪蕤作为锦国肱股,进出皇城的次数越来越密集,除夕将近,家里在林芷薇的带领下着手筹备一年一度的灯会,在锦国,除夕灯会非同小可,家家户户都要挂出亲手所做的彩灯,燃放烟花,感谢这一年平安度过以及祈福来年吉祥顺昌,彩灯的好坏精细可以透示出这户人家的许多境况,譬如男主人的家运,女主人的贤惠,段府作为当地望族,年年都是展灯节的龙头翘楚,届时会聚集一大群前来赏灯的百姓,无论如何马虎不得。
今年这样盛大的活动却因为男主人的频频缺席显得有些生机不足。除夕当日,段洪蕤又在皇宫里不见归家迹象,转眼到了天黑,该燃灯了,宫里却着人送来口讯,说是请他们一行人即刻入宫。林芷薇打发走了传讯管事,少不得抱怨几句,说归说,手边却是半点不敢耽搁,沐浴净身、换了公服,同时差人去叫苏离快快准备。
这是锦蓝回来后苏离第二次进宫,她虽不愿同去,却知道由不得自己,一丝不苟地装点了,跟在林芷薇身后,少说话,少抬头,林芷薇见她亦步亦趋,战战兢兢,拉过她的手来笑道:“也不用这样紧张的,陛下和皇妃时常与民同乐,何况,你也很久没见锦蓝啦,呆会见过你段大哥后我们就去找他罢。”苏离点点头,心底只觉得今时不比往日,一靠近皇宫就觉得忐忑窒息。
到了皇城宫门底下才发现这里的彩灯和别处相比果然气派得多了,宛如一座璀璨琼楼。第一道宫门下聚集了不少看热闹而来的百姓,不过寻常人也就只能到此而已,继续往里走的无一不是达官亲贵。
这次来的人似乎比上次贺锦蓝归国时庆宴上的还要多,偌大一个广场竟站满了受邀前来的宾客。苏离暂时没有看到锦帝和皇后萧让,也没有太子锦隆跟锦蓝的身影,身边除了林芷薇外全都是生面孔,偏偏段洪蕤的名声太响,林芷薇少不得要跟许多人寒喧问好,一时顾不上苏离,待反应过来时二人竟已经给人流冲散了。
苏离知道林芷薇发觉自己不见定会差人寻找,于是独自退出场中,来到边角站好,同时仔细在人群中寻觅认得的人,正看的目不转睛,一只胳膊绕过脖颈把她搂住,苏离正奇怪谁会用这种法子和自己打招呼,背后那人笑道:“看你穿着打扮挺像圣国的服饰,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罢?”
非常熟悉的语言,完全陌生的声音。
苏离一下子警觉,正要回头却又听那男子道:“别动啊,小心我拧断你脖子。小姑娘,你可听懂我的话?听懂就点点头。”
苏离点了点头,那人呵呵笑道:“甚好,终于不是对牛弹琴了。”又道:“想要活命就带我去找锦帝——对了,你知道锦帝长的甚么模样儿吧?”
苏离心中一动,暗忖难道是蛰伏附近的刺客?看来果然是圣国所派,只是是否与容王江寄水有关就不得而知了。她虽然不知道锦帝在哪里,不过为了自身安危也只能暂时从了这名男子。
男子搂着她离开人山人海的广场,拐进一处甬道,问:“是这里走吗?”苏离才来过三四次,哪里知道该怎么走,只好说:“我也不大清楚。”那男子怒道:“什么?好不容易找着个不说鸟语的却不知道路怎样走!算了算了,且不管这个,你认得锦帝模样吧?”苏离老实说:“见过一次而已。”男子不耐烦道:“你到底识不识得?”苏离叹气:“要认出一个平民百姓倒是困难,可是要认得皇帝还不容易么——穿着兖冕的不就是了?”
男子默了一默,终于道:“算了,锦帝那老小子的脑袋下次再取吧,正事要紧。”苏离听他口气,看来刺杀锦帝只是次要、顺便,不知道有什么事竟能比这还重要,值得一个人孤身潜入皇宫冒险?难道也是盗取《悖妄天行律》的人么?脑海之中转了千道,却只听那男子在耳畔说:“你知不知道他们把小皇子藏哪了?”小皇子?苏离一怔:“什么小皇子?”她虽然不太了解锦国皇室,却也知道除了太子锦隆、早年夭折的二皇子锦佟和送去圣国作质子的三皇子锦蓝外,别无其他子嗣,这里又怎么冒出个小皇子?
男子把她掉了个头正对着自己,细细端望起来。苏离发觉他年约二十上下,深目挺鼻,容貌十分英朗,着装更是圣朝风格,二人互相打量完了,男子忽然丝一声,似是想起什么,捏住她肩膀问:“你是不是苏离?”苏离听他报出自己名字,讶异之余点了点头,男子哈哈笑道:“果然很好认。喂,既然识得那就好办了,锦国质子跑回来的事,你想必早知道了。”苏离又点点头,那男子说:“不过他一时调皮,把圣国刚满周岁的太子熙瑞也带走了,这样可不好啊——你不知道么?”
苏离大吃一惊,摇摇头,急问:“圣国皇太子在这里?”男子说:“我想就在这寝宫里的某一处。不过我杀了好几十个人,要么就是叽哩咕噜说一堆根本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想跑去通风报信,没一个派得上用场,真扫兴。”苏离大骇,怔道:“你杀了人?!”男子哼道:“不然怎样,难道我还得亲他们么?”
苏离暗忖,这人能很快认出她来,想必是容王的人——她在圣国毕竟是一个要公开处死,只是中途“病故”的罪犯,也只有和容王相关的人才有可能知道她未死而是来了锦国的内情。未及细想,只听麻密匆促的脚步声靠近,当下拉着他道:“你这样转来转去是不行的,迟早一无所获还会被人发现!”男子笑道:“发现就发现,我怕他们?”苏离越来越奇怪这人到底是不是容王的手下,为何心思缜密如麻的江寄水会有这种看起来胆大如斗脑子却小得可怜的下属?
男子说:“算啦,既然你也不知道,我还是自己找吧。”苏离怔道:“你怎样找?”男子往甬道外走去,苏离大惊,那里可是有卫队经过啊,他这不是往刀刃上撞么!连忙冲过去,然而等苏离奔出窄巷时,眼前所见一幕让她惊上加惊:地上都是横尸,血溅宫墙,苏离怔不能语,耳旁听到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低头望去,男子满手腥红正冒着袅袅热气,她几乎不敢相信亲眼所见,抬头一看,这人竟一脸的闲适,好像杀的都是阿猫阿狗一般。
男子信步踏入尸堆,揪起一人衣领晃道:“别装死,我还给你留了一口气哪——圣国皇太子在哪里?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那卫兵果然尚未气绝,挣扎着握紧手里长枪,大喝一声就要刺他,男子见状叹口气,随手把他头颈拧断丢在地上,骂道:“怎么就没有一个合作的呢?”苏离听见咔嚓一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吓得眼前发黑,男子倒也不再管她,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渐渐隐入黑夜中。
不知过了多久苏离才醒过神来,在空中漂浮的灵窍终于回到了僵硬的躯体内,目睹遍地残尸只觉一片恶心,捂着口鼻仓惶跑掉。
这时数声轻哨响起,空中烟花齐绽,绚丽无比,苏离一路向着最明亮的地方狂奔,似乎身后有厉鬼追赶,眼前忽然一晃,顿时开阔起来——她又跑回了广场,人人舒臂欢呼,爆竹振聋发聩,一派其乐融融君臣同乐的喜悦景象,谁能想到数丈之外就是一片修罗血场?
苏离奔入人群,横冲直撞,像发了狂的野马,一只手突然把她抓住,大声笑道:“苏离,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快来一起放烟花吧!”苏离侧头一看,见是南岚,惊魂未定的站住,南岚指着她道:“你怎么啦,跑得这么……急?”语气逐渐放慢,苏离大口喘气目光微移,南岚另一只手抓着的正是锦蓝,白裘袍紫金冠,疑惑地看着她的凌乱衣衫。
苏离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到神智再度汇拢时,自己正紧紧抱着锦蓝……苏离吓一跳,未及细想这种失礼的举动是怎样诞生、何时发生的,一声震天巨响在头顶炸开,天空被映得恍如白昼,人群爆出一阵欢呼,整个世界似乎只余下了洪水一样的笑声。可是这样巨大的声响都无法掩盖她听见自己此刻的心跳,尤其是在意识到,锦蓝没有推开她,双臂却静静的环绕了过来。
略带凉意的手指伸到颌下把她的脸抬起,对上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苏离脑中一空,霎那间,惊惧狂恐奇迹般的全都散去,她迅速冷静下来,翕动着几乎麻木的双唇颤抖地吐出几个字:“有刺客……里面死了人……很多……”
因为贴得很紧,锦蓝马上便听清了,眼神立即清明警惕,抓住苏离手腕推给南岚:“有刺客,去通知段大哥!”自己抽身跑向广场正前方的乾坛——锦帝和皇妃所在的观灯楼。南岚说一句:“知道了。”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神态全然不似寻常的嬉闹没正经。
忽然一声惊嘶,夜色像干涸的大地,裂了开来。
猎猎寒风中,高耸入云的长杆上站了一人,背后烟花盛开,他的身形在其中明灭不熄,较之竟更夺目摄魄。
苏离在广场中,一眼便认出这是方才那名男子,喉头一紧,这人的残暴和手法她都见识过了,只觉得他如果要大开杀戒,不晓得今晚几人能够幸存。
不待下面有人发问,男子已经朗声开口,话语随劲力送入各人耳中:“早知道这次的任务如此枯索,我才懒得接!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把圣国皇太子藏到哪里去了?这儿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听得懂人话的在吗?”
言罢眼前一晃,瞬间有人袭至,男子笑道:“听说锦国多的是爱武成痴的高手,我才慕名走这一遭,可别让本侯爷失望了!”
听他自称侯爷,段洪蕤不觉奇怪,其一放眼圣国,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侯爵才是,其二若真是身份尊贵的王孙子弟,怎么也不会千里迢迢到锦国来大打出手,其三,交手数招便觉攻势凌厉,这等身手的贵族,别说圣国,便是锦国也找不出来几个!
锦隆在底下看了数十回合,眼神沉暗下来,淡淡说:“我去助洪蕤一臂之力。”身形踏风而行,扶摇直上,那男子见了,又多几分欣喜,口中道:“甚好,甚好,虽然任务为重,不过过程中的享受也少不得。”段洪蕤听他又是侯爷,又是任务,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是五侯府!”
男子笑道:“想不到小小一个锦国也有人晓得五侯府,真是不容易。现在陪你们玩两招的是排行第二的长星侯,可要记牢了。”
段洪蕤心中一凝,迅速沉下来,五侯府是圣国新近崛起不久的杀人组织,其行事风格亦正亦邪,似乎只要出得起价码,谁人的命都可以买卖……能够请动这群瘟神,一定不是一般人物和代价,此次幕后是谁主使?来的只有长星侯,还是另有同行之人?目标何在?许多问题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身手半点不敢怠慢,所幸有太子锦隆及时援手,让他在被琐思纠缠之际不致处于下风。
长星侯大笑道:“不够不够不够——完全不够过瘾!你们再不动真格的,我可就拿底下的一群开杀了!”说着反掌拍下,地上声如雷鸣,殃及无数王公大臣,“奇怪了,不是说你们锦国十个有九个会武?怎的这样不经杀?”
段洪蕤大怒,掌风如山洪海啸,夹带雷霆直扑长星侯,锦隆见他对敌无碍,立即回身护向无辜臣众,身形仿若大鹏,就势展开气壁抵御长星侯攻势;苏离也在人群之中,锦隆推她一下道:“快去锦蓝那里!”苏离不愿给他添麻烦,哦一声便跑向观灯楼。
长星侯和段洪蕤在长杆上互杀片刻,不知怎么逐渐失去了继续打的兴趣,逮住机会忽然提气跃开三丈,以手势止住段洪蕤笑道:“现今江湖,奇人奇招层出不穷,只是据说天底下有三种至今为止无法破解的武学,一者三锡命,一者海市蜃楼,再来就是悖妄天,前两者都有人掌握,无奈最为霸道的悖妄天行律却失传在它的发源地,可惜,可惜,我衷心期待看到某人能重拾乾坤啊!哈~再会了!”
一个转身,轻轻跃下长杆,不见落地,整个人杳然消逝在了半空中,如同烟雾一样散去,诡异玄奇得就好像幽魅一般。
谁能想到锦国新的一年,竟是以血祭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