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问他有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钱连财说没有。父亲就破口大骂他: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儿子?你到底还姓不姓钱?姓钱,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呀?你让我辞职?当年要不是你爹我当村支书兼生产大队长,你能上大学、你能到镇里、你能有今天吗?你现在当了镇党委书记,就以为翅膀硬了是不是?就想大义灭亲是不是?
你可以不辞职。但你要好好想一想,回头好好看一看,改革开放前的二十多年,你带领大伙过的是什么日子?行,改革开放前,你可以归罪于大跃进、可以归罪于四人帮、可以归罪于搞政治运动、全国上下都一样;可现在,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年了,你看看钱家庙子变没变样?你想在钱家庙子搞独立王国,你想一手遮天行,可以?!!但前提必须是:你得让钱家庙子村民过上好日子,让姑娘别往外跑,让小伙子能娶上媳妇,让生了小子、丫头的人家,都能供孩子上起学念起书。你做到了吗?你当的是父母官,如果不为民做主,还真不如回家卖红薯。趁现在,还有点威信,让贤有什么不好?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当一辈子的官。谁也不能长命百岁。毛主席伟大不?没了他,地球还不是照常转?现在村民为啥都念邓小平的好?还不是因为他搞改革开放、土地划个人搞包产到户?你要是等到别的村全都富了,威信都丧失尽那一天再下来,那就完全是灰溜溜了。你不是常教导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好刀削不了自己的把?现在的村民,有奶就是娘。你有百好千好都不记,只记得你那一个不好。再退一步说,钱家庙子人十有八九都是亲戚里道,急了拐弯都是圈亲。现在没掰脸,还管你叫三叔二舅的。等到一掰脸那天,亲兄弟天王老子都要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后街钱老四和钱老二不就因为父亲的一间破草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吗?咱们又算是什么?又能怎样?人家看重的不是咱这个人,而是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你知道不知道?我的亲爹啊!
我就知道这个位置重要,所以我才不想让。钱连财虽然嘴还硬,但说话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
你可以不让,但你得把阎正义请回来是不是?
是他主动走的,他要回来也可以,又不是我撵他走的。
爹,你要说这话,可嘴不对心啊?!当初,你要不是处处制阎正义肘给他下绊,又暗地里支持龙大海等人诬告他,他能走吗?路可旁人踩,咱们现在换位思考一下,要你是阎正义,你现在还能回来吗?
那怎么办?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在钱家庙子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主,我总不能低三下四的去请他阎瘸子吧?
所以说,你现在只能主动辞职!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是没安好心。你绕来绕去,还不是把我往套里绕吗?你小子,还不赶快给我滚?!
钱宝乾见父亲流了泪,骂人的底气都明显不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借坡下驴推开门道:我现在就滚,你再抽空好好想想,让宝坤也帮你参谋参谋。
钱宝乾离开父亲家,又去了妹妹宝坤的家。家里,只有妹妹宝坤一人。自打阎正义剁掉手指那天,钱宝坤就和龙大海大吵大闹闹离婚。龙大海有点怕钱宝坤。说的再直白一点,他是更怕岳父和大舅哥。他倒是不怎么怕阎正义剁手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怕只怕他扎宝马四个轱辘的事情败露。钱连财吓唬他说,你要是不想与宝坤离婚,你要是怕阎正义告你扎毁他的车轱辘还有诬陷他的罪,你现在就赶紧跑到外面去躲一躲。爹!那我就听你的。龙大海叫钱连财爹,比叫自己的亲爹还亲。就这样,龙大海拿着钱连财给他的1000元钱,就跑到市里躲起来了。到现在,一个多月了,也没给钱宝坤来个信。但钱宝坤知道,他和爹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她跟爹一对话,三绕两绕,就把龙大海在哪躲着询根问底的寻出来了。退一步说,就是爹不告诉她,哥也会告诉她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钱宝乾又说些龙大海的近况后,便把在爹那说的话又告诉了她。并一再叮咛道:如果爹辞去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推荐她接班时,千万别推辞。因为只有她当上了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才有可能把阎正义请回来。只有她当上了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才能让贤给阎正义。只有这样,钱家庙子才有可能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钱宝坤思虑再三,又问了哥一些问题,最后才点头答应。钱宝乾见妹妹宝坤答应了,才开车回家吃了晚饭。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钱连财就按照儿子给自己设计的道走了。他不走也没办法。自打阎正义离开钱家庙子后,他还真有点玩不转了。凡是阎正义经手的事情,他一件都办不了。有的是,他不懂,没法办;有的是,他不知,想办又办不了;有的是,他能办,但没有钱,也办不了;特别是四个铁矿,刚刚有点起色,却是仗着阎正义的人脉关系。现在,阎正义一撂挑子,又有点玩不转了;还有,向市里园林绿化等部门销售花卉苗木,虽然签了《合同》,但人家只认阎正义,阎正义一走,处处压等压价,还要赊账,秋后再付钱。类似这些事,让他钱连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一长就乱了套,就有人说闲话了。说他钱连财站着茅坑不拉屎,说他嫉贤妒能。挺好的能干的一个阎正义,硬是叫他鼓动龙大海等人给挤兑走了。哪有不透风的墙?慢慢的就传到了钱连财的耳边,让他先是暴跳如雷紧接着就满嘴起大水泡,再后来就有点饭吃不好觉睡不着了。他没等钱宝乾再找他,而是主动把儿子叫来说:我可以辞去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职务,但得让你妹妹来接我的班。
钱宝乾心里乐着但却没表现出来,他只是淡淡地说:你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按正常程序走吧,只是一定要办的稳妥。
钱宝坤是村妇女主任又是村支委会委员,为人正派,作风务实,体格健壮,善于吃苦,乐于奉献,性格开朗,干起体力活来,也不让须眉,是个难得的“巾帼女杰”。她接任村支书及村委会主任工作,不说十分合适,却也未尝不可。更何况,村支书村委会主任是他爹,上面还有一个当镇党委书记的哥哥。特别指出的是,这事情,钱连财事先办得特别稳妥,在底下都做了大量的沟通工作。钱家庙子有70%都是钱家姓氏,村支委会成员全是钱家姓氏、村委会班子的钱家姓氏是80%。况且,钱连财在钱家庙子经营了将近40年,谁都得给面子,既使恼在心上也得笑在面上,更何况人家还拿你当盘菜事前“只跟你一个人说呢”!须不知,钱连财起早贪黑到两个班子成员串门,一个一个的分别沟通,就连他的女儿钱宝坤,也嘱托再三。水到渠成的看不出啥问题,钱连财才召开两个班子成员开会。他说:自己一来年岁大了,二来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因此准备辞去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职务,让年富力强的干部来接任村支书和村委会的工作。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党管干部。他准备向镇党委建议,让村妇女主任村支委会委员村委会委员钱宝坤来接任村支书的工作。还有,考虑到工作的方便性连续性,同时建议由钱宝坤先代理一下村委会主任一职,以待村支委会村委会正式换届选举。现在呢,提请在座的各位都议一议,如果认为钱宝坤同志不妥,也可以提其他人选。等通过后,我们再以两级领导班子的名义,上报镇党委镇政府批准。
钱连财把持村两级领导班子大权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官说官话,说起来滴水不漏,让人无可挑剔。更何况,有的钱姓成员,真的希望钱宝坤接任他父亲的工作,肥水不流外人田吗;还有的钱姓及外姓人,既使不同意钱宝坤,那又能同意谁?人家有个当镇党委书记的哥哥,接的又是她父亲的班,你还能反对吗?更何况,你私下里已经表态同意了呢!结果,钱宝坤接任这两职,就没有啥悬念。举手一表决,最后全票通过。上报镇党委镇政府,很快就批下来了。都按正常程序走,村支书是镇党委直接任命,村委会主任是代理。上级领导来村宣布那天,钱宝乾没直接来,他派了一个副镇长代表他来宣布的。是钱连财召集两级领导班子成员开的会,副镇长讲的话,先是对钱连财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紧接着宣布任命,对钱宝坤提出了殷切的希望,最后是钱宝坤发表就职演说,宰了一头羊,请镇长吃午饭。
钱宝坤上台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想把阎正义请回来。凡事就怕比较。阎正义没来时不知道,一来一走才知阎正义的好。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意思,亦是钱家庙子一些村民的意思。钱山老伯已经组织了一拨人,签名到镇政府强烈要求还阎正义一个清白,并让他重新回到钱家庙子工作。钱宝坤顺应民意,在哥哥支持下,开始行动。刘备请诸葛是“三顾茅庐”,她请阎正义是“四下辽阳”。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这是唐代诗人沈佺期《独不见》里的诗句。辽阳在春秋战国时属燕国辽东郡首府,在清朝时称为东京。东京国际饭店董事长于老板,打的就是这站牌。他以“年薪36万”聘请阎正义来担任总经理一职,负责餐饮、洗浴、客房、歌舞等一条龙的全面打理经营。村里不留爷,城有留爷处。阎正义正在东京国际饭店施展得如鱼得水的时候,钱宝坤就打电话找上门来了。头一次,他躲出去了;第二次,吃了他的闭门羹;第三次,钱宝坤打电话用“激将法”把他大骂一顿,说他是缩头乌龟,见硬就回。接着话题一转说:现在我爹下台了,把钱家庙子这个烂摊子扔给我,你又见死不救,让我给你擦屁股,真不够个爷们。你就是不想回去,也行!但你总得见我一面吧?二十年前的缘分、二十年后的相会,咱俩当面锣对面鼓的来个了断,还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阎正义再把钱宝坤挡在门外,那真就不是个爷们了。就这样,阎正义放下手头工作,见了钱宝坤。将门出虎子,钱宝坤也是个女中豪杰。她见到阎正义,开门见山说:跟我回去,我让贤。回去,村委会主任就推荐给你。然后,我培养你入党。等你转正后,村支书也由你来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钱赚到一定数额,存在银行不投资,就是纸,就没实在意义。我保证,你这次回到钱家庙子,如鱼得水如鸟得飞,不但水好空间好,风向也好,我希望你继续把你那三把火在钱家庙子接着烧下去,我可以做你阎瘸子的左膀右臂!我不会逼迫你,强扭的瓜不甜。你现在不用马上回答,是去还是不去?!给你一周时间考虑。等你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你现在既然忙,那我也不打扰,告辞!钱宝坤说完就走,这让阎正义倒有些尴尬。因为钱宝坤是站着说话,坐没坐,水没喝,说完就走,很像他的性格。他站起来追出去要带她去包间用餐,她像是没听见似的,就急着乘了电梯下楼了。
我可以做你阎瘸子的左膀右臂!我可以做你阎瘸子的左膀右臂!钱宝坤走后,这话儿,就一直在阎正义的耳边回荡着。
她还叫我阎瘸子,啥意思?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动情处。阎正义哭了,尽管他是条硬汉,这回他是真的哭了,真的是伤心了、真的是动情了。
他确实是个瘸子。早在他8个月时,就瘸了。那时候,他不知道为瘸子而哭;长大了,他知道自己是个瘸子,将要走过“残疾人的一生”,既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哭过。往事如烟,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叠印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1961年,他在首都北京出生,8个月时,就因一场普通的感冒而导致小儿麻痹症右腿残疾。直到1964年债台高筑,父亲从国家地质局下放到溪山市地质局,才放弃对他的医治。那时,他只有6岁。母亲为了他,早就失去了在清华大学那份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
生下就挨饿,上学就停课,毕业就下乡,回城就待业。
腊月出生的他,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时期。瘦的皮包骨饿得皮包骨的他,大难不死,等着那“必有后福”。上小学时,又遇到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斗二批三改,先是读书无用论,后是复课闹革命,但不管怎么说,到了中学毕业,啥也没学着,就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广阔天地炼红心去了。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阎正义就是下乡时认识钱宝坤和她哥钱宝乾的。他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全是妈妈给他的“口头文学”,还真把钱宝乾钱宝坤这兄妹俩给唬住了,让这兄妹俩佩服的有点五体投地。后来,“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宣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结束,邓小平又重新恢复工作,促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大讨论,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路子越走越窄,于是在改革开放的第二年,结束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城市的知识青年不但不上山下乡了,就是下到农村的知识青年,也开始清点大回城了。好家伙,数以千百万计的下乡知识青年,一时间从农村全部回到城里,弄得城市水泄不通,人满为患。四肢健全的人,工作都难以安排,何况一个瘸子?父亲买了一套修鞋机器,想让瘸儿子在街上摆摊修鞋,以此设计了他未来的残疾人生。阎正义只干了半年掌鞋匠,就与父亲顶了牛,把鞋箱子卖了。用卖鞋箱子和半年掌鞋的钱,换了一台120海鸥牌旧相机,先是走街串户给人照相,后来就选择了去楼盘工地拍快照,并代理写家信、负责邮递。面向广大农民工,他从溪山市一路照到吉林和黑龙江工地,甚至在荒无人烟的沼泽地里跋涉过,还在坟地里迷路昏睡过。就这样,他靠照相掏得了第一桶金。然后,又靠着这第一桶金,搞起了“投机倒把”,个体长途贩运,一次次从吉林往溪山市背大豆,最多时竟一个人鬼使神差,背回来350多公斤;再后来,随着政策宽松,就雇了汽车,成汽车的来回倒买倒卖。他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市里为落实对残疾人的政策,让他进了民政综合厂当班长。干了不到三月,他就觉得当班长没多大出息,于是就利用自己手里的资金,承包了千山区民办企业公司木器厂,当了厂长。这个只有几十个人的小企业,残疾人却占了一多半。由于企业连年亏损,职工早已心如灰冷。阎正义不负众望,带领大家干了半年,就甩掉了亏损帽子。随后,他又承包了立山区配件公司。用残疾的肢体,又打造了一片壮美人生没有残疾的天地。
不久,他涉足娱乐业,与几个人合伙开了溪山市第一家夜总会,紧接着又承包“828”歌舞厅,转包银色梦,经过一番精心策划苦心经营,让银色梦,梦想成真、梦想开花,继而又承包龙腾、富临……档次越来越高、经营越来越火、名声也越来越大。当时,在娱乐界圈内圈外,有很多人都知道他阎正义这个人。因为他是一个“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的人,且喜欢交友,出手大方,义气特重,有“小孟尝君”之称。赚了钱,他又投资328万元,筹备庆典钻石城富林歌舞厅开业;随后,他又投入280万元,承包了地处深沟寺的原飞达歌舞厅,使前三个法人代表汗颜。装饰一新的歌舞厅,改名为满伦歌舞酒楼,集餐饮娱乐于一体,于情人节那天开业,就出奇的火,天天爆满,人旺财气就旺,火得让人嫉妒,让人眼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