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的心情开始平静，直起腰身坐在沙发上，眼睛无助地看着前方，我从刘力的办公桌上抓过一盒抽纸，伸手递给她，她接过去从里面抽出几张，用力擦拭湿湿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这时夕阳西下，一轮红日慢慢坠落西边的房顶，红霞像血一般映红窗外，分外耀眼。
“你是不是忒看不起我？”
她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我愣了一下。
“爱情没有对和错，只是有没有爱错了人，再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不存在谁看不起谁。”
“谢谢你杨哥，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知道吗，今天这件事都是李佳禾一手策划的，我现在不恨他媳妇，女人能理解女人，我只是恨他。”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会吧，他策划陆芳跟你打起来，他在一边看热闹，除非他脑子进水。”
“实不相瞒，杨哥，我想问他借点钱，自己独立创业，他大概以为我在要挟他，开始躲避我，后来在你家里联系上了他，他为了不出钱，便使出这样的下三烂招。你想想他一个心细如丝的人，外面养好多女人十几年都不出差错，偏偏在我提出借钱的时候出现差错，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也许真的是马失前蹄，人在河边走，早晚会湿脚。”
“你不要安慰我，我想好了，女人必须自立才能受到别人尊重，不管是经济上还是人格上，我任何人不依靠，凭自己打造出一片天地。至于李佳禾，我肯定和他断绝关系，我要让他明白，以前对他的好，不是依附与他，是我真的喜欢他，因为他自己没付出感情，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
我暗暗惊奇，这个乡下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对自己的未来有了精确打算，着实让人佩服，也让我对“胖子”产生嫉妒，这个烂货竟然这么有福气，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一棵大白菜被猪拱了。
“他既然无情，我也无义，如果他不愿意出钱，我让他声名狼藉，身败名裂，下半生在监狱度过。”她的话又吓我一跳。
“千万别这样，程小芸，再找老李谈谈，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出面跟老李谈，我有这个把我，相信他一定听我的话。”
“杨大哥，我能看出来，这群人数你最实在，李佳禾是说话嘴甜，能哄女孩子开心，做事情心最狠，上次举报宋建军的事，我怀疑是他干的，你想啊我和他吃饭吃到很晚，没听见他给许婷打过电话，他一个劲地坚持说跟许婷说了这事，显然在撒谎。”
“他举报老宋有什么动机？”
“他借宋老板的钱，这样就不用还了。”
我一时无语，不知说什么好。
“谢杨哥关心，我该走了。”
“我送你回去。”
她犹豫片刻，没有拒绝。
“神女”住在北关的城中村，离“猴子”媳妇的住处不远，出租车进入那条熟悉的街道时，我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自责，自从“猴子”去世后，再没有见过她，这个带着四岁孩子的守寡女人，现在不知过得怎么样？最可怜的是那个孩子，也许过不多久他的母亲就改嫁，重新组织新的家庭，不谙世事的娃娃，永远失去自己的父爱，人到中年真不能有什么闪失，活着是一种责任。
送她到家门口我没下车，要求司机原路开回去，她说既然到家了就进去坐坐，十分热情的很，架不住她三番五次邀请，一个瘸子架着拐杖，伴着一个遍体鳞伤，步履蹒跚的女士慢慢走进院子。
远远闻到死鱼的腥臭味，进门停一辆电动三轮，院子里随意乱放着各种各样的塑料大盆，还有捞鱼的兜子，成人穿的胶靴、手套，最里端一个角落里，一只大盆里覆盖网兜，有几条鲤鱼和鲫鱼，正哗啦哗啦在盆里乱折腾，显然男主人是做鲜鱼生意的。
房间的门虚掩着，“神女”轻轻推开，这时，中国绅士正优雅地伸出一只手，试图保护她不让她摔倒，手心抓住她的臂膀，女人体型丰满，肉质敦厚，轻柔软润，手感特好，“胖子”这个猪头艳福倒是不浅。
正面坐一个男人，从面相看比她大许多，面前放着酒瓶和酒杯，还有几样小菜，手里举一个金黄发亮的鸡腿，正往嘴里塞，显然被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表情僵硬，眼神发愣，闪亮的金鸡腿停在半空，我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从美女身上抽了回来。
男人一脸的傻笑，“来了。”
他媳妇介绍：“这是我朋友，杨大哥。”
他马上热情的不得了，“杨大哥，坐下，一起喝点。”
“谢谢，我还有事先告辞，你媳妇在外面意外摔伤，正巧被我碰上，顺便把她送回来，晚上你注意观察一下，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要及时送医院。”
“好的，谢谢你。”他倒是不关心媳妇是如何受伤的。
从充满死尸味道的院子里出来，我似乎找到她出轨的原因。
第二天，“胖子”听到女人要举报他，显然吓得不轻，他在银行工作时的贪污，干律师时的行贿，每一件事被抖落出来都比害眼严重，在电话的另一头他思索几秒钟，“老杨，你问问程小芸，她想要多少钱？”
“你能出多少？”
“一万。”
“呸，”我啐他一口，“李佳禾你真不要脸，一万块也能说出口，干脆找个地方你俩单聊，也许她念及旧情一分不要，你赚的更多。”
“七星咖啡厅，上午十点，老杨你也过来吧，对这个女人，我还真有点打怵。万一我俩谈判不成，你还可以充当调解人。”
到了七星咖啡厅，黑大个这次可没有原来的热情劲，用冷冷的目光注视我，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面孔，他的腰围比原来增加不少，我想这个败类，肯定又搜刮国家不少地皮。
我从外围打听到，黑大个原是一家国企的老总，因为和许婷恋爱，他原配几次三番，三番五次到单位闹，为了爱情这家伙辞职下海，并成功办妥离婚手续，现在经营一家房地产，开咖啡店纯粹为了取悦许婷，他妈的有钱就是任性。我以为离开自己的女人，再遇到男人不是脑残，就是缺钱，没想到这位二师兄彻底毁了我的三观。
“胖子”朝我扬扬手，“杨未，喝点什么？”
“铁拿。”
“以前一向喜欢蓝山咖啡，用情不专，换口味了？”
“学习你女朋友经常换的精神，改改口味，我有个疑问，你们俩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连我都瞒得严严实实，嫂夫人是如何发现的？”
“胖子”苦笑笑，“实不相瞒，我每天进门之前第一件事是删除微信、短信和通话记录，那天也是酒喝多了的缘故，把这件事忘记了，进家之后呼呼大睡，陆芳翻我的手机看，里面有和程小芸的聊天记录，你说奇怪不，这么多年她从不翻我的手机看，这一次真倒霉，一次疏忽被她发现。”
“大意失荆州，师哥从大学时代起开始风流，还从未犯过错，虽然有此失误，我还是佩服你，能坚持十年如一日，回家前删除短信和通话记录，是件不容易的事，足可以名垂青史。”
“去，老夫准备痛改前非，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别啊，师哥你思想不对头，咱不能因噎废食，受到一点挫折就退缩，爱情的革命红旗要持久，一个小二倒下了，后面还有小三、小四前仆后继，外遇不能少。”
“不跟你开玩笑，告诉你一件感兴趣的事，周娜没跟那个外国佬结婚，她现在的新东家就在我办公的那座写字楼上，那天我遇见她和一个小白脸一同坐电梯，状态极为亲密，那个热乎劲看着肉麻。”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X州真他妈地小，”“胖子”说，“你过去看看，兴许能旧情复燃，重续旧好。”
说到周娜，我心里酸溜溜的，像酒席上受到冷落，“哪个不要脸的酸货，居然捡吃我剩下的菜，哪天去写字楼看看，一定把那小子打跑，宁愿周娜那小鲜肉喂狗，也不能便宜那小子。”
“我看出来即便周娜是单身，你们也回不到从前，还是不打扰人家生活为好，有些人见了不如不见，不见面尚存一点好的印象，可能见面之后，连那最后一点印象也破坏了。妈的，你小子也是个情种，看似什么都无所谓，其实用情专一。”“胖子”说。
“我们俩性格相反，”我笑笑，“师哥是遍地开花，处处留情。真是难为你，就那么一点点精力和时间，怎么能够做到雨露均沾，难道她们没有抱怨，爱的太少吗？”
不要脸的贱人咧开猪嘴笑笑，“我们释放爱的方式不同，你是用除法计算，我用乘法计算。”
正说着话，“神女”轻轻款款走进来，大概是伤情未愈的缘故，她戴一顶草灰色布帽，脸上裹着纱巾，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上面还遮一副硕大的太阳镜，她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取下帽子、眼镜和纱巾，脸上青紫连片，如洪水泛滥，看了都让人心疼。
她要了一杯咖啡，服务生送上来后，她用汤匙轻轻搅拌几下，端到嘴唇抿一口，又轻轻放下，拿余光扫一眼“胖子”，“把我叫到这儿来，说，什么事？”
“胖子”表现出一脸无辜状，“小芸昨天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陆芳是如何知道你去那里，我赶到时恰巧看见她，就没敢进办公室，让你受委屈了，实在是对不起。”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不想再提，就是想问问喊我到这儿来的目的？”她面无表情。
“想给你道个歉。”
“不需要，也没必要。”她直视对方，目光似乎要穿透对方的脸膛，女人发起威来让人不寒而栗。
“对不起，”“胖子”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双手搭在她肩上，“神女”厌恶地把他的手推开，“有事说事，不要这样。”
“胖子”说：“我们是老夫老妻，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说，非要当着别人的面提起，多伤和气。”
听到他说这话，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她一把拉住我的手用力一拽，我的屁股不自主地又回到位子上，看着这一对苦命鸳鸯，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好，只好闷头品我的咖啡。中午的时光生意清淡，满大厅只有我们这一桌有人，黑大个不知去向，女服务生正专心致志擦拭玻璃杯子。
“李佳禾，不要再表演了，你的演技很拙劣，先是把我拉黑，昨天又让你媳妇冲锋上阵，我看着很恶心，现在告诉你，我们的感情已结束，我再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傻子，有话我也不瞒着你说，我准备自己开公司，需要一部分启动资金，说说吧，你准备出多少钱？”
“胖子”说：“我们之间肯定有误会。”
“没误会，”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准备出多少钱？”
“小芸，这件事情是否以后再谈？”
“不行，我只是想问问，你想出多少钱？”她丝毫不让步。
“胖子”长叹一口气，身子往后面一仰，“给我一个要钱的理由？”
“当初我们在一起时，你口头承诺的，给我买房子、车，帮助我开一家公司，现在我房子和车不要了，只想开一家公司，只要五十万，李佳禾，你不会不认账吧？”
“谁能作证我承诺过，这种口说无凭的东西，只是你一面之词，能作为证据吗？人而无信，未知其可，我这人从不口头答应什么，杨未、宋建军是我多年的朋友最了解我，现在老宋不在了，老杨能证明我的人品。”
我未曾想他如此卑劣无耻，心里老大的瞧不起他，碍于面子不发作，现在他不但点我的名，还提到“猴子”，想到“猴子”惨死的情景，我心头火起，“噌”地从座位站起来，“李佳禾，你真是个无赖。”
他睁大双眼，脸上充满惊恐和愤怒。
“有些事不需要证明，比如你俩睡觉的事，没人证明你俩睡一起，难道你就不承认跟她上过床，至于钱的事，你给她五十万真不算多，坑“猴子”不止五十万吧！”
他张着大口，想解释什么。
我举起杯子，将里面仅剩的一点咖啡，满满泼到他的脸上，然后杯子攥在手里，恨恨注视他。
他露出惶恐、羞愧、害怕和失措的表情，没敢再言语，只是把头低下去。我慢慢放下杯子，轻轻转过身，脚步沉重地向外面走去。
女服务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仍热情洋溢地喊道：“先生慢走，欢迎再次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