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糟鱼坊后,我和张雅琪发生了争执,起因两万八的欠款问题,刚才魏会计送欠条来,她已明白七八分,当着戚薇的面收敛锋芒,出了饭店便露出獠牙,“老胡的两万八货款你没缴?”
“没有。”我不想多解释。
“上次,你告诉我已经缴过了?”她穷追不舍。
“那是不想用你的钱,我想自己想办法解决。”
“杨未,你现在是谎话连篇,没有一句真言,我不知道该相信你哪句话,你就是一骗子。”
“你脑残啊,知道我是骗子,还跟骗子呆在一起。”
张雅琪大怒,让我把车停路边,自己昂然下车,沿着淮海路愤然前行。
我对老曹的行为本来就产生一肚子气,碰到张雅飞蛾扑火,惹得我火气大发,自然没有好的语言,张雅琪离开后,我马上懊悔起来,想开车追上去,犹豫半天还是没去追,点上一根“大贡”,坐在车里猛吸一口,随着吐出的烟雾,思绪也随之蔓延开来。
在自己家被父母奉若明珠的张雅琪,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上周六的下午,我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张雅琪贸然打开门,“帮帮忙,把家具搬进去,累死本小姐了。”
原来她一个人把梳妆台搬上楼。
“哪来的家具?”我问。
“我在家具城买的。”
最夸张的是她用电动车驼回来的,她讲述这个故事时,我惊出一身冷汗。你能想象到,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骑着电动车,一手掌车把一手扶着家具,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迤逦前行,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倾倒,汽车和行人如临大敌,纷纷躲避,唯恐大祸临头。
“警察叔叔没找你麻烦?”
“没有,他大概考虑如果拦下我,还要帮我搬家具太麻烦,所以就不理我。不过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一个道理,嫁给官人当娘子,嫁给屠夫洗肠子,嫁给你这样的穷光蛋,我不但是受苦受累一辈子,搞不好还把小命搭上。”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没抢婚,也没坑蒙拐骗。”
“我也这么想。”她边侍弄她的梳妆台边说,“你说我如果嫁一百万富翁,还用得着自己去当搬运工。”
“你没嫁我没娶,是你自投罗网、自愿上门。”
“杨未,我亏大了,我要杀了你。”
不否认,张雅琪是个好女孩,将来也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但是好的妻子必须有一个优秀丈夫,才能抵御外面的诱惑,网上流行一句话,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的诱惑不够,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所谓婚姻,就是两个人抱团取暖,如果你不能提供一定的温度,她一点会寻找更暖和的地方,这样的想法让我很沮丧,感觉爱情和婚姻都不牢靠,世界上没有纯洁二字。但我很快发现,那个准备跟我取暖的人回来了,张雅琪又走到车前。
“我跟你去公司,看着你把钱还上。”说着话,张雅琪挤上车子。
于是我们向公司出发。
在公司楼下,很远便听到陈燕的声音,声如炸雷,惊天动地,不知跟谁吵架,正歇斯底里训着对方,间或加几句国骂。X州女子以彪悍出名,刚参加工作时老员工开玩笑,说如果你对哪个男人不满意,就帮他介绍一个X州媳妇。
到了三楼会议室,才知道陈燕跟“曹元霸”吵架,老曹以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著称,自称才比诸葛,情堪管仲,此时管仲面红耳赤,一脸猪相,扯着公鸭嗓子叫嚷,后学习张宗昌山东抗日战术,游而不击,紧急撤离,陈燕是高歌猛进,痛打落水狗。
原来昨天晚上公司招待一批客人,按照惯例谁的客人谁陪吃饭,陈燕的客人多,一桌没坐下,有一个姓左的女施主分配到“曹元霸”一桌,老曹发扬他一贯的没脸没皮作风,对左老板百般讨好,两人相谈甚欢,酒足饭饱后互留联系电话,今天早上老曹带着左总到财务室,把三万大洋酒款记到自己名下。
陈燕最初不知情,看见客人从仓库搬了三箱酒走,才知道被老曹抄了后路,她是个从不吃亏的人,自然不肯咽下恶气,先找老曹进行论战,办公室争斗一番后没分输赢,只好去找老板讨还公道。
“刘邦”是干房地产出身,擅长活稀泥,据郑凯后来跟我说,“刘邦”把陈燕叫到一边,“陈燕同志要有大局观,不要计较一两个客户得失,不要分客户是你的还是老曹的,最终都是公司的。大家同事一场,应该团结互助,和谐共处,不能因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陈燕在老板面前没有发作,待“刘邦”离开后冲进老曹的办公室,先是文攻,后是武斗,“曹元霸”人高马壮,身体肥胖,真打实拼不会弱于陈燕,无奈他心虚肾亏,不敢发力,只好落荒而逃,陈燕追到会议室正遇上我进门。
看到有人进来,陈燕如虎添翼,士气大增,左手抓住老曹的衣领,腾出九阴白骨右手,甩手就是一大巴掌,声如甩鞭,清脆悦耳,“曹元霸”厚实脸膛顿时映出五个手抓印,急忙从陈燕手里挣脱一溜烟跑开,陈燕立在原地,双眼圆睁,怒气未消。
“刘邦”从办公室出来,面对眼前的情景不知所措,这时有两个客人进来,我一看乐了,是吕村长和马会计,这一对活宝,老吕戴一顶赵本山的帽子,马会计夹着一个收电费的包,两个人进了会议室眼睛四下逡试,看见我像逮住了小偷,“小杨,俺们找的就是你。”
“杨未,把客人带我办公室。”“刘邦”发话。
我把两个客人恭恭敬敬送进总经理室,陈燕是何等聪明之人,跟着走了进来,沏好茶,敬上烟,规规矩矩安放在两人面前,一口一口大哥喊个不停,喊得老吕脸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皱纹被放大许多倍。
吕村长和马会计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知道我们公司永久财富的事,今天特地带三十万过来,“刘邦”和陈燕自然高兴,我学习刘备白帝城托孤,跟两位交谈一会,便推脱有事,抽身走出总经理室,把吕村长两位交给管事的人。
我走进财务部,把老胡的两万八缴掉,魏文娟问我昨天老曹送欠条是怎么回事,我笑笑,“你做好事,还问我怎么回事。”
魏文娟脸上荡起一朵红云,“领导吩咐我照办就是,哪里敢问是干什么用。”
“既然不敢问,干嘛还要问?”
魏文娟呈不悦之色,“不就问你一句话吗?多大的事比比调调半天,你以为自己多大的干部。”
我懒得理她,走出办公大楼。
有一个美式幽默,艾森豪威尔邀请蒙哥马利参观军事演习,不断地夸奖自己的士兵技能是多么过硬,正好有一辆坦克开过来,艾森豪威尔命令一个士兵爬上去。士兵不干,“将军,你是个疯子。”
艾森豪威尔说:“你看我的士兵多勇敢,敢骂他的将军是疯子。”
能具备美国士兵勇敢精神的人只有天海公司,自从开展永久财富计划后,为了笼络员工加入自己阵营,陈燕开展实施攻心术,先是小恩小惠,时不时送给大家一点水果、一袋瓜子,或是口香糖之类的小东西,上周三让我去车站帮她接一个客户,她当时送我一盒“大苏”。
上周六,“曹元霸”带几个男伙计去酒吧尽兴,每人帮找一个小姐,马小海跟“曹元霸”去了一趟,回来后意犹未尽,表情极其萎缩,一副汉奸卖国贼嘴脸,“杨哥,不去白不去,别的单位是员工巴结领导,我们公司是领导讨好员工,真是丧尽天良,没有天理啊!”
张雅琪靠在车座上睡着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来,我心里一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张雅琪睡眼朦胧睁开眼睛,发出会心一笑,“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我回答。
她把头深深埋在我的胸口。
也许是因为她父亲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的缘故,张雅琪对家的概念理解得更透彻,对我们未来的安乐窝更充满期待,所以付出也最多。
人生就是旅途,不管漂到哪,最终还要回归到温暖的地方,家,在她的心里,家是一盏灯,能把人的心灵照亮,有理想的地方,地狱就是天堂,有希望的地方,痛苦也快乐,我又何尝不是。
出发之后,她又提到和“胖子”合伙的事。
“杨未,我觉得你只适合打工,不适合自己当老板,还是老老实实找一个单位干下去,虽然收入不一定高,但是有保障,旱涝保收。”
“你意思是为了不尿床,干脆不睡觉,再说凭什么断定我不适合做生意,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说不定不久将来会产生X州版李嘉诚。”
她笑笑,“每个人心中都有梦,提醒你杨未同志,不要把梦当成现实看待,那不是一回事。”
“谢谢张翻译官友情提醒,有句话不知你晓得不晓得,当你能飞的时候不要忘记飞,当你能梦的时候不要忘记梦,生命过于短暂,放弃了今天明天肯定得不到。”
“这样看来我未来的男人还是个有志青年,向老段提出辞职了吗?”
“没有,但是这个公司确实不值得留恋。”
星期三那天去接陈燕的客户,我在高铁站大约等了半小时,从站里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烫着波浪卷发,讲一口吴越方言,说话得真好听,像爆炒黄豆清脆响亮,可惜我一句不太懂。
“你是公司员工吗?”她问。
“是的。”
“前几日我来过一次,在你们公司缴钱还需要排队,害我等了老半天,你应该向老板反映,多增加人手。”
“都是跟银行学的。”
“波浪发”眼睛看着我,“说恒久财富有十个子公司,每家子公司都有几百口人,计算下来你们公司有几千口人?”
“差不多吧。”
“你们公司撑不到年底,很快要破产。”“波浪发”说,“凡高利息集资的人,都是用后面人的钱来付前面人的利息,形如滚雪球,越滚越大,后面的资金不可能圆圆不断滚进来。”
我对这个女人肃然起敬,“知道这个道理你还敢投资。”
“我们是快进快出,船小好调头。”
“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要想富,走险路。”她挥起一只衣袖说,
所有的人都明白,天海要破产,所有的人都想搏一把,大家都像疯了一般,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