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今夜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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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班

在这个操蛋的城市,很难找到一条畅通无阻的马路,就像沙漠里很难找到大片的绿洲一样,每一条马路似乎都比我已经够倒霉的人生还曲折复杂,生活在这里久了,有时会无端地产生一丝悲催:生命本是一片沃土,孕育着生机和希望,因为过多地蹂躏和践踏,无端地被拧巴成一片烂泥潭。

生活,其实很没意思,从公司到我住的地方距离十一公里,每天早上从家里出发,下午再从原路折回,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好像电脑设计好的程序,从不轻易改变,日子在简单重复和无聊乏味中度过了五年。

能在这个破公司呆上五年,我有时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没有成就感,没有好的环境,似乎也看不到希望,工资又少得可怜,勉强能维持生计,还必需省着花。如果不是山前小镇有一套两居室,我绝对达到国家扶贫标准。

人生三十而立,对我而言,三十岁还立在原地打转。

下班前,老板把我叫到总经理室,说公司准备提拔老曹当副总经理,分管销售,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脱口而出:“老曹能做销售,母猪就能上树。”

春节过后,公司白酒销售一塌糊涂,虽采取好多补救措施,成绩依旧像痨病汉子吃多了春药,一泄如注。公司资金也遇到困难,老板如输光的赌徒,恨不得见谁咬谁,这月初,勒令全体员工集资入股,普通职工每人认缴三万,中层干部六万,多缴不限,年底分红,实现人人做股东,个个当主人。

这个集资入股的创意,是老曹的杰作,他意在为公司提供无息贷款,销售部的人都恨死这个猪头,你丫,拿大家都是傻子,什么人人都是主人,如果大清朝的四万万人都是皇帝,还统治个鸟去!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销售部无人缴款,不是年底分红多少的问题,而是,公司的现状,本金能不能收回值得拷问?

老板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不满,私下暗示我长此下去,公司肯定会考虑新经理的人选,弄的我心像猫抓一般难受,经常整夜整夜的失眠,春节也没过好。

该来的终究要来,老曹被提干,肯定与此事有关。

他没料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张开的大嘴半天没合上,脸像抽筋一样僵硬,过了十几秒后掏出一支“大苏”,自顾自点上火,对着正前方猛地喷出一股浓烟,像伊拉克战场美军的响尾蛇导弹。

待响尾蛇烟雾消散后,他终于稳定住情绪,“杨未,你要注意搞好同事间的关系,要尊重领导,团结同志,因为你也是领导,如果做得不好,下面的员工会跟你学。”

我讨好地笑笑,“段总说的是,我一定改正。”

“老曹的任务是抓好职工集资工作,你要配合他。”

“一定,一定。”

他顿一顿,清清嗓子,“老曹毕竟是新官上任,明早举行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你早一点来公司,提前做好准备。”

“段总,仪式上的东西,劳民伤财,费时费力,形式主义害死人!”

老板有点生气,“杨未,你是吃青草放驴屁,举行个仪式怎么叫劳民伤财?”

“我的意思是像曹总这样的人物,要么不搞仪式,如果搞,场面就隆重点,从外面请个乐队是必须的,再找几个老太太跳跳广场舞助助兴,花钱是必不可少的。”

“不要整那没用的,我看你小子总是想歪了,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真说了?”

“说!”

“能不能把销售员的工资发了,公司已经拖欠两月,大家意见很大,长此以往势必影响士气,扰乱军心。”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

“公司没有钱,想发工资你自己想办法,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卖酒也行,借款也中,能弄来钱就发工资,弄不来钱就拉倒。你不是路子野吗?可以到社会上做贷款,利息公司付。”

“社会贷款利息很高的?”

“公司不怕,”老板拍拍我的肩,“有思路才有出路,年轻人,发挥你的想象力,去干吧!”

我悻悻退出总经理室,出门后直接奔停车场。

老板是P县人,高祖刘邦的同乡,和刘邦的性格一脉相承,有点泼皮无赖,还有容人的雅量,大事情上耍赖,小事上从不计较。

说到底,这种性格就是流氓习性,刘邦吃樊哙的狗肉不给钱,老板欠员工的钱不给,还振振有词,不但没有愧疚感,继续让职工集资,还不给一个确切的承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的二手捷达,灰头土脸的停在一群豪车中间,跟我的处境十分相似:立身在高层之间,身价却矮人一等。走在大街上,并不是你愿意攀比,这是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别人会用金钱的多少决定对你热情的程度,很让人恼火。

给老曹举行欢迎仪式,等于我被强奸了,还要回答舒服不舒服,这不是性取向的问题,标准的被搧了左脸,再让右脸伸过去,尊严被踩到脚底下。

汽车点火后,我开始思索怎么把明天的欢迎会开成追悼会,开场白自然是挖苦加讽刺,发言时再挤兑老曹几句,下面的人跟着一起起哄,这叫互动,保证让那孙子瞠目结舌。

想到老曹那张涨成猪肝的脸,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样子,我心花怒放,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出了停车场,要经过一段很长的巷口才到大街。

今天路上的车似乎比往常多的多,进入中山北路就开始堵塞,汽车如同灾荒年的蝗虫,密密匝匝铺满路面,刚开始时还能缓慢移动,走到报社前面彻底停滞不前。隧道口的红绿灯好像坏了,四个方向上的车辆如池塘决堤后的鱼群,奋不顾身地向外冲,横冲直撞地把每个角落都占满,一个白色奥迪居然强行变道,半个车身挡在我前面。

我正要发火,张雅琪打来电话,“杨经理在哪儿,开会时间已到,同志们都在等你一个人。”

我撒谎道:“我出来见一个客户,谈一笔重要业务,麻烦你跟老板说一声。”

“老板说今天有重要事情宣布,任何人不得缺席。”

“知道了,我现在往回赶。”

张雅琪说:“那你快一点,大家都等急了。”

“好的,我尽量。”

张雅琪是公司秘书,做事太较真,不知道变通,我千叮嘱万叮咛,开会时发现我没来,直接划事假,不要请示汇报,而她每次都打电话核实。

死心眼的张秘书,是上海同济大学毕业,一个名牌大学生搁浅到我们公司,一是说明现在的就业压力大,工作不好找;二是现在的天之骄子,通货膨胀,已经不值钱了。

一位南方作家在半自传小说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的母校,我每每读到此,肠道特别过敏,北大的学生有卖猪肉的,人大的毕业生有在农村种地的,清华的学子沦落为贫困户的。让世人骄傲的是那所大学,不是大学里进出的每一个人。

不过我们还是替张雅琪惋惜,凭她的学历,应该有更好的现在。

“刘邦”喜欢长篇演说,大概宏篇大论能找到美国当总统的感觉,所以每天必须两会,早上的会不必说,是占用上班时间。关键是晚上开到半夜三更,又不发加班费,屁大一点事也没有,净在那里瞎掰扯,害得同志们第二天上班,个个像生瘟的鸡,没精打采的。

我决定还是回家,现在是下班时间,我的时间我支配,至于开会,你们先进行,要么等我,老子明天早上一准赶到。

前面的车辆开始缓缓移动,我随手打开CD,里面传出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老实说我是个乐盲,这首曲子只是支离破碎地听过,三十年来从没有完整地听一遍,但我还是喜欢它,好像每个音符好像都击打在生命的弦上,音符流淌着生命的再现。

谈到命运,我觉得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刘邦”是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多年来,我对他一直崇拜有加。

老段还是小段的时侯,家中一贫如洗,五年制小学读了四年,最初在P县农贸市场卖豆芽,挣到钱后去NJ市场卖真茅台酒,卖过真茅台再卖假茅台,很骗了南京人民一把,然后把南京人的血汗钱投资徐州房地产,很快身家千万,一千万元啊,如果一千万元的黄豆芽一根一根排着摆,能绕赤道转多少圈?

拆迁XC区民宅时,公司与当地百姓发生矛盾,惹得一个村的人集体上访,惊动了国家机器,抓了几个打人元凶,从此老板声名狼藉,元气大伤,开始金盆洗手。后来转战酒水行业,最初很赚了一笔,最近一年财富有点缩水,不过对于一个土豪而言,已经辉煌到足以写本自传的地步,希特勒写过一本《我的奋斗》,如果老板同意出书,我愿意帮忙记录整理,书名已想好,就叫《段星的奋斗》。

故事的情节源与生活,要高于生活,稍稍添加点水分,把他说的高大上一些。强拆强建的事忽略不记,卖豆芽克扣秤的事不提,偷税漏税被税务局罚款也讲,卖假酒更不能提,主要讲述从草根到富豪的艰难历程。

如果把中国顶尖富豪的经历,都真实写出来,是不是就是一部真实版的骗子行骗记,是的,应该没错。

为了增加故事的生动性,说段总小时候父亲早死,母亲改嫁,孤苦伶仃的穷孩子靠捡煤渣生存。中年时代的老段媳妇跟人私奔,将家中钱财席卷一空。段总胸怀抱负,励志图强,经过一番努力最终事业有成。

正当我为自己的创意高兴不已时,“咣当,”一声,车身猛地一震,随着巨大惯性我身子前倾,头重重地磕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一阵椎骨钻心的疼痛,我差点晕过去。

该死,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