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绿色丝袜,仿佛成为一个象征,我失去母亲后,一块用快乐和荣誉编织的锦缎,我将它压在枕头上,枕着它入睡。
少年宫的画画课,是我和莫央的天堂。目光浸染在藤黄石青里,空气也变得斑斓,闻着颜料的味道,心会沉静下来。我喜欢用靛蓝调色,画一汪纯净的蓝天,天空下是红色屋顶的小房子,被绿荫覆盖的小路,一直蜿蜒到远方。
那节课老师讲了油画风景写生,要在下一次课程组织我们到距离城市半小时车程的南山去写生。自然,要额外交纳车钱和餐费,而,我的颜料也快用完了,需要买新的。那将是比买一双袜子更多数目的钱。
我犯了难。原来,要向不爱你的人索取,是这样艰难。
莫央伸出沾染着颜料的手指,细细地抚开我蹙着的眉心,说:“别担心,我借你啊!”
我们坐在画架下的空地上,我像一个恶毒的怨妇一般,开始对莫央控诉淡漠的舅舅抠门的舅妈和乖张的叶明种种的罪行。
莫央像个女侠一般,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说:“放心,我帮你报仇,我罩着你!”
8
我选在舅妈心情很好的时候,向她要钱。她刚刚看完一集好看的电视剧,胖屁股坐在穿堂的八仙椅上,像一个和气的舅妈一样,亲切地叫我:“小茆,给我倒杯水!”
我毕恭毕敬地倒了水,也像一个乖巧女孩那样,说:“舅妈,下周,我们少年宫要去写生。”
“写就写呗!去就去呗!”舅妈眼皮一抬,扫了我一眼。
“要车钱,和餐费,还有,我要买新颜料!”
她忽然尖叫起来。这个女人,仿佛是被针刺了一半,从椅子上几乎跳起来,一把将杯子顿在桌上,她的脸变了形,指着我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一张嘴,准没好事,你和你妈一样,就是这个家的祸水,扫把星,白眼狼!”
胸口有一团火,蹭得被点燃。我不允许这个胖屁股诋毁我的妈妈。我一把挡掉她指着我的手:“不许骂我妈,你凭什么骂我妈?你们卖了我的钢琴,出租了妈妈的房子,我只是要买一双袜子的钱,一次外出写生的车费,你凭什么不给我?”
舅妈被气得嘴唇发抖,被质问得一时结舌,但理屈词穷的她不甘示弱,更多的恶毒言辞从那双薄薄的嘴唇里像子弹一样射出:“不给你怎么了,骂你妈怎么了,你就是和你妈一样的精明鬼,自私鬼,讨厌鬼!”
舅舅刚刚收摊回来,见到此种情景,连忙用那双散发鱼腥的手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推地带进了屋里。
为什么?她和妈妈有什么恩怨情仇?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过往就像一道谜题,谜题总是被恶毒的舅妈呼之欲出,而最后又被舅舅生生地抹去。
其实我没兴趣知道。
头顶忽然一闪,停电了。
我站在黑暗中,久久不动,像一尊雕塑,坚硬的没有喜怒哀乐的雕塑。隐约的谩骂声依旧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