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喜欢弹钢琴,每天对着黑白键弹奏两个小时的巴赫练习曲,心和手指会一起僵掉。过去几年我一直和妈妈在抗争,企图放弃这门所谓艺术。可是,当这天真的来临了,心里却空落落的。就像童年被我遗弃在角落的玩具,当妈妈将它洗干净送给别的小朋友,我却有那么多的不舍。
妈妈的花店也被转让了,不久后变成一家脏乱的小吃店。我常常在放学后绕道到那里,久久地站在小店对面,闻到有隐约的花香,穿越了嘈杂的人群,穿越了隔世的时光,浩浩荡荡地钻到我的鼻腔里。我站在那里,缅怀我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我开始变得爱哭,有时在路上走着,泪就不知不觉地掉下来。
我成了舅舅家的一员,住在那个永远飘满鱼腥味的家里。所以,我和妈妈的家也空了下来,房子被舅舅租了出去。他说,空着也是空着。
我知道,那样一套两室的房子,在我们这样的小城,月租是五六百。可是,有了这凭空的几百块,舅舅却从来没买过一次牛奶。
我喝着日复一日散发腥味的鱼汤,几乎得了胃痉挛。
我和妈妈的物件,全被打包堆积在小小的阳台上,而那里曾经种满了妈妈喜欢的花,君子兰,文竹,常春藤,绿萝,在妈妈去世后,植物因为疏于照料,都枯萎了。搬去舅舅家的时候,我只背着自己的书包,抱走一盆苟延残喘的鸢尾花。
因为它还活着,春天的时候,会开紫蓝色的花,听妈妈说,它的花语,是,想念你。
妈妈,我终于知道,你浇花时的喃喃自语,你一定是在想念他,对吗?
可是,他毕竟还在这个世上。
可是,此刻,妈妈,我好想你,怎么办?
4
四月的早晨,小小的窗户,阳光和鱼腥一起涌进来。
在小院里的一个水龙头下洗脸,水很冰,淌在手背上是刺痛的,就像往而不复的时光,倔强地朝前走去。
不知道中国何时出现了“城中村”这个名词。城中村就是滞后,破败,脏乱的代名词,而城市改造仿佛遗忘了这里。参差错落的房屋,像一口烂牙,没有廉耻地呲着,早晨惨淡日光和敝旧的街道辉映,白是白,灰是灰,如同一幅灰扑扑的木刻画。
我现在生活在这里。一个叫吉村的城中村。
我拿起餐桌上一个微温的包子,还好,不是鱼肉馅。
叶明和我一起出门,他骑着一辆蓝色的捷安特脚踏车,一脚蹬地,将车头一别挡住我的去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说:“茆茆,我载你。”
“不用了,谢谢!”事实上他的脚踏车根本没有后座。
他牵动嘴角,痞气地笑了笑。我看到他下巴下新生的黄色胡须在阳光中清晰地颤动,心里忽然厌恶的很。
叶明,是舅舅的独生子,我应该管他叫哥,事实上自从我来他家之后从来没叫过。他每天放学后就骑着脚踏车和一帮混混四处游荡,打架喝酒抽烟,蹲在巷口冲女生吹口哨。他也上初三,成绩应该不会好到哪儿去,在一个不是很好的学校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