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帮我打了120,又通知了舅舅。
舅舅家住在离梧桐巷隔着两条街的地方,不知为何,妈妈从不和他们来往,偶尔在街上见了,亦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
大人的世界,总是错综复杂。
救护车很快来了,几个医护匆忙地检查,妈妈的身体连地方也未挪动,就宣布了死亡。
我发现自己没有哭。
我很少哭。在妈妈独自为我打造的童年时光里,几乎是和泪水绝缘的。她努力地守着一家花店,她挣钱给我买最好看的裙子,给我买钢琴,送我去少年宫学画画,即使偶然在学校里我被不怀好意的小朋友嘲讽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妈妈也总会不动声色地摆平,过儿童节的时候,她送班里每一个同学一朵红色绢花,那天,我们十几个女生穿着白色公主裙跳《花仙子》,红色绢花和红脸蛋开在雪白的裙子上,从此,谁也不好意思说我坏话。
窄小的梧桐巷挤满了人。舅舅一家人都来了,丧事办得很简单。客厅里很小,妈妈的遗像就摆在我的钢琴上,紫色天鹅绒的钢琴套衬托着妈妈的黑白照,有一种诡异的美。
舅舅四十多岁,身上散发着一股鱼腥味,穿一件不甚洁净的灰色外套。他望着妈妈的照片,眼睛湿湿的,却没有眼泪掉下,盯了很久,眼神复杂。
很久,他走过来,拍拍发怔的我,说:“茆茆,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看到他搭在我肩头的一只残缺的手,只有四根指头的手,触目惊心。
心里很酸,又好像有千斤棉花压在胸口,泪水却仿佛被棉花吸允了,没有一滴泪。
我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不知谁家的小孩,在拥挤的客厅里窜来窜去,不小心,触碰了天鹅绒下我忘记盖盖的琴键。一个闷重的低音,怆然响起。
我心里的一处堵塞,仿佛瞬间被打开。那声闷响,仿佛是过去明媚与忧伤参半的生活,一个长长的回响。
我知道,从此,那一半明媚也将离我远去了。
我走过去,抚摸着妈妈的照片,泪水落在妈妈的笑容里。
3
舅舅家在菜市场卖鱼。
所以家里总有鱼汤喝,但是鱼汤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因为每次的鱼都是黄昏时卖剩的,已死了一两个小时,舅妈说,刚刚死掉,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如果是妈妈,肯定会在市场挑选最活蹦乱跳的鱼,每次去商店,她总记得给我买蒙牛的草莓味牛奶。她说,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怕,妈妈有钱。
妈妈到底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可是那些钱总不会在她死了以后也一并消失吧!
我的钢琴课停了下来。舅舅说每节课一百块的课时费太贵,他负担不起。
钢琴在我和妈妈的家里空置了半个月,舅妈说,反正也不弹了,不如卖掉。
不久,有几个人去搬琴。琴被卖了五千。可是,我记得,买琴的时候,是两万。
舅妈讪讪地拿着五千,说,小茆,这钱,我给你存起来,等你以后上大学了用。可是不久,我就看到我那个张扬跋扈的表哥叶明,脚上穿了一双阿迪达斯的新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