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暮鼓晨钟里的安宁岁月:那些渐行渐远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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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顿悟虚空·一笑一尘缘(1)

5.1文化奇僧苏曼殊

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关于生命,关于青春,关于选择,关于漂泊……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俗人,一个僧人,一个才子,一个墨客,一个人间萍客……

(一)白玫瑰和红玫瑰

十九世纪末,摇摇欲坠的中华,然而,衰败与没落的罅隙,也有生机勃勃而发。苏杰生,一个很有经商头脑的青年,赴日本淘金,还在国内捐有官职。事业上风生水起的他,可算得上小有成就,春风得意。在樱花飘香的日本,他遇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河合若子。

男人的一生中,总会有白玫瑰和红玫瑰,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即使他已有一妻三妾,也不能满足他对新鲜与貌美的猎获。更何况,现在的若子,像花一样艳丽动人,胸口真的有一枚朱砂痣。女子身上有红痣,必生贵子,于是,迷信与****交织在一起,苏曼殊便来到了这个世界,而贴在这个无辜婴儿身上的标签,是私生子。

苏曼殊三个月大时,苏杰生和若子的露水缘分走到了尽头,若子带着伤痛离开了,消失在了苏家的世界里,留下这个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的婴儿。为了苏家的香火,也为了掩埋这个丑闻,苏杰生的妾,也就是若子的姐姐——河合仙,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男婴的母亲。河合仙对妹妹若子心有愧疚,认为是自己对妹妹照顾不周才发生了这样的私通之事,便把一腔心血倾注到照料养育这个孩子身上。幼年的苏曼殊,虽然被剥离了最初生母母爱的温暖,但养母对他的爱,如和煦的春阳,照耀在他的童年。

四岁时,苏曼殊随养母居住在东京。年幼如他,夙慧天成,像一支生机盎然的小荷,在才学之池露出了尖尖角。“伏地绘狮子频伸状,栩栩欲活”,绘画方面的天赋,使幼小的苏曼殊如星星般得到了父亲的期许,养母的宠爱。也就是在那年,一位过路的相士见到曼殊,注意到这个小孩明眸黑发,眉宇间尽是才气,忍不住驻足感叹道:“是儿高抗,当逃禅,否则,非寿征也。”一语道破天机,冥冥之中,为苏曼殊的年少,打上了无限浮沉的烙印。

苏曼殊在五岁之前的生活如花锦簇,舒适安然。然而这些幸福在他五岁时戛然而止,由于父亲在日本的生意发生巨大的变故,他父亲便携妻带子,返回老家。他也被父亲带回,但养母河合仙,却被孤零零地遗留在日本。

在广东苏家,苏曼殊接受了传统的私塾教育。苏家是一个讲究尊卑有别的家族,妾不如妻的观念在这里根深蒂固。何况河合仙又是一个异国女子,她的儿子,血管里流淌的血,一半是大汉民族的,一半是大和民族的,自是被视为异类,备受奚落、排斥和凌辱。

生性敏感的苏曼殊,总是遭到这个家庭的冷漠与疏离。他的童年的空气里,飘荡着深深的遗弃感和落寞感。家,对他来说,不是温馨的港湾,而是一个令他厌恶、憎恨的地方。

(二)破碎的童年

或许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隐痛,不可摹状,不能比喻。情感的淡漠是沦肌浃髓的悲哀,生命可能真的就是这样,充满着无力感。父亲在生意上的不得志使他变得暴躁乖戾,苏曼殊一不小心就会遭到呵斥和谩骂。

九岁时,父亲与养母关系破裂,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十二岁那年,他疾病缠身,气息奄奄,却被后母弃置于又脏又破的柴房,饱尝饥渴之苦,险些一命呜呼。

度过此劫后,苏曼殊决意逃离家庭。仿佛一夜之间,秋霜降临了,芦苇枯黄了,华发褪落了,容颜憔悴了,心智也就那样,成熟了。成熟非本意,谁不想永远明眸善睐,年少如诗。但成长,是生命游戏里的固有规则,若是不遵守就得淘汰出局。苏曼殊一夜长大,萌生了皈依佛门的想法。

那日,小城在潮湿的暖风里慢慢发酵,街角巷末都充满了暧昧的气息,像是挽留这个才华初露却身世苍凉的孩子,又像是为他的选择默默应许。苏曼殊跟着初赞大师一路向南,身后陈旧的木船静默在水上,目送他们像是一场义无反顾的逃亡。

苏曼殊在广州长寿寺剃度出家,受具足戒。他找到了一个暂时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找到了些许归属感。然而好景不长,苏曼殊毕竟是个孩子,寡淡的寺庙生活使他饥馋难耐,一日在偷吃鸽肉时被发现,严厉的方丈不肯饶恕,下令将他逐出山门。

十五岁时,苏曼殊随着表哥渡回日本,转入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中国留学生部。寻到养母,他似乎又回到了五岁的记忆中。光阴无情,十年不见,养母老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上了深深的印痕,在她如瀑的黑发上沾染了点点灰白。物是人非的苍凉感把苏曼殊的心,揪得生疼。重逢的泪水,切切的呼唤,温暖了孤独的心,他尝到了生命中难得的甜蜜与温馨。

养母河合仙孤寂,伴着思念儿子的悲切,曾在家门口栽种了很多樱花树。如今正是开放季节,一树一树枝桠上,层叠着深粉或淡粉的花朵,施施然绽放。朵朵樱花,像极了一个个搁浅在嘴角的微笑,有内敛,亦有奔放。栖息着的,是恬静的灵魂,流露出的,却是熠熠光彩。每朵花都是树的眼睛,明亮又有神。花与枝沉湎呓语着旖旎往事,絮絮绵绵,幽婉浅吟。苏曼殊在这里,慢慢享用着慢而从容的时光。

(三)情缘如水

在美好的时光里,一段情缘,适时地敲开了他的心扉。

菊子,一个恬淡温婉的日本姑娘,在这时走进了他的生活,美丽年华里,苏曼殊遇见了生命中最纯粹的惊喜。他在樱花树下叫住她,她回首轻应,朝他颔首展颜一笑,明眸皓齿,容颜如莲花般绽放。就这样,两颗年轻的心,被朝朝暮暮的长相思俘获。青鸟频传两处信,丁香常结一番情,爱的情愫如野火,漫天席卷,他们都认定,这是刻在生命里百转千回的相恋。

但是,这段恋情很快暴露在了俗世之下,世俗的眼光,如同烈火,炙烤着这对单纯的恋人。苏曼殊的本家叔叔知道这事后,坚决反对他和菊子的往来,怒斥他败坏家族名誉,并问罪于菊子的父母。

可怜的菊子姑娘遭到了父母的痛打。悲伤,失望,恐惧一齐涌上了心头。这份爱恋,终究只能成为灰烬,菊子万念俱灰,投海自杀,一缕芳魂,随流水远逝。

令苏曼殊寤寐思服的菊子走了,就这样掠过了苏曼殊的青春,带着无尽的伤痛与失望谢幕退场。那份情窦初开的温存也随着垂下幕布,消失在了空气中。生活是个恶魔,他魅惑地朝着苏曼殊笑,端起一杯烈酒送到他唇边,邪恶地说:孩子,来喝了它!而苏曼殊却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还要忍住眼泪,憋住心中的火烧火燎,将这杯酒喝下。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只能在灯火阑珊处痛哭失声。有那么一瞬间,他灵魂出窍般沉静地审视自己的人生,这起伏跌宕的十几年,年少的他,却似乎已经染上了浓浓的岁月风霜。

时光和生命是无法磨合的伤痕,但生活还得一如既往。那日,门前落英缤纷,樱花凋零的伤痕,戳疼了他的心,这是他青春的碎片,带着对圆满的渴望,却终究充满了遗憾与痛楚。从日本到广州,他踏入了蒲涧寺。正是国家危难之时,这场身在佛门心在外的修行,注定不会有结果,他在寺里待了不久,便悄然离去。

带着孤独与酸楚,他加入了反清革命团体青年会,他要寻找归属感,那些家庭不能给他、爱情也不能给他的归属感。

1900年,中国这一列老旧的列车,开进了黑暗阴森的隧道。八国联军凭借他们的船坚炮利在北京和天津疯狂搜刮,俄国又对我国东北地区虎视眈眈。爱国青年义愤填膺,心系国家,组织会社,唤醒民众。苏曼殊参加了当时以青年会为骨干而组织的革命组——拒俄义勇队,一个肩负着推翻满清、救国救民的组织。

瘦弱的他,每天在操场上操练、练习射击。他更像一株竹子,看来弱不禁风,骨子里却有根深蒂固的坚毅与韧性。后来,抗俄义勇队被清政府和日本取消了,但另一个叫“国民教育会”的民间社团组织兴起,其成员依然是原来的那一批革命志士转换而来的,满腔热血的苏曼殊亦参加了这个组织。在这个时候,他结识了近代史上非常著名的革命党人,包括孙中山、黄兴、陈天华等。

生逢艰难时世,苏曼殊时刻谨记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箴言。他以心抗世,以笔唤天,将一腔热血化作了一首首豪迈雄壮的诗,在那里,青春撞击他心壁的声音清晰可见。“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他的诗句充满了对革命的热忱与激情,他借用荆轲刺秦王的历史典故,用这么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来激励自己义无反顾地投入革命当中。

袁世凯篡夺革命果实时,他挥斥方遒,又发表了著名的《讨袁宣言》,揭露出袁贼“擅屠操刀,杀人如草”、“辱国失地,蒙边夷亡;四维不张,奸回充斥”的罪行,虽然他是出家人,却以国家为怀,以百姓为念,视救国救民为己任,万死不辞。因此他得到了“革命和尚”和“兵火头陀”的称号。

(四)“芒鞋破钵无人识”

苏曼殊对革命寄予了深切希望,他一心想的就是革命能早日成功。然而,耳畔传来的消息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起义以失败告终,一批又一批的革命志士喋血街头,令人怵然痛心。

后来,虽然民国成立了,很多人却趋于寡廉鲜耻,争名夺利,成为势利之徒。故交逝世,友人背叛,同志反目,这些残酷的现实对苏曼殊都是莫大的打击,幻灭感和绝望感袭击了苏曼殊。他开始萎靡,失望,痛苦,在革命中,他亦找不到归属。所以,他想逃,逃到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山野深林,或许是清寂庙宇,或许是温柔之乡。

1904年,苏曼殊在《香港日报》谋职不成,便又一次踏入空门,在广州禺县雷峰寺落发为僧。佛门清苦,还是留不住他,他要寻一片温柔之乡。转身入红尘,他的这一程,率性而行,不管身前有多少人指指点点,也不管身后有多少人叽叽喳喳。苏曼殊频繁地出入青楼,一袭袈裟混迹于一片石榴裙中,阵阵笑语,夜夜笙歌。苏曼殊大隐隐于市,即使万花丛中过,却从未沾衣湿。

1909年,苏曼殊在东京的一场音乐会上认识了弹筝女百助。此时春光未央,她如碧海长空一般清澈灵动。他怜惜她的苦楚往事,她对他的漂零沉浮叹息不已。一见如故的爱,沉淀着两人的惺惺相惜。百助愿以身相许,但苏曼殊却表示自己尘缘已了,含泪写下了“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的断肠之句。不染欲望的爱,一旦跨越时间的柔怀,就会呈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生动。

1918年,苏曼殊结束了自己35年的红尘孤旅,孤独离世。人世茫茫,他只留下了八个字“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后来,孙中山出资,让他魂归西湖。美丽的西湖,碧水悠悠,风景旖旎,与山水相伴,也许是对这位奇僧最好的归宿。

三次出世与入世,一生漂泊无依,在追寻与逃避之间,在俗世与佛门之间,苏曼殊出落成了一位文化奇僧。当我们偶然回望民国那些风一样的男子时,总能看到那个能诗会画,才情凛然,“芒鞋破钵无人识”的苏曼殊。他依然孤独,他还在追寻。

5.2为佛奔走太虚

我国的近代史,写满“山河破碎风飘絮”的灰凉,破败的时代下,有着无数悲伤的灵魂。佛教以其普度世人之心,慈悲万物之德,像一座灯塔一样,为漂浮在兵荒马乱中的百姓,点起缕缕光亮。是无数佛子,擎着温暖光明的佛光,引渡世人,趟过苦难的长河。

曾有一人,在近代佛学史上,格外闪耀。如果可以穿越时光,我们甚至可以看到这个伟岸的大师在埋头苦研经书,继而在国内各地登台宣讲,一转眼,他又在异域考察弘法。对他来说,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踏实而饱满的过程。他全身心地投入,倾力为佛奔走,他和他热爱的佛,才有了合二为一的光芒。

(一)时代的声音

19世纪,外国的船坚炮利正撞击着中国封建落后的大门,一款款不平等条约被胆怯畏缩的清政府签订。在清政府残酷的剥削下,人民的生活越来越苦,年幼的吕淦森正是生逢这样一个悲惨的时代。这个乱世里的孩童,却做出了和大多数人不同的人生选择,走向了佛门。

如今,无法揣度吕淦森为什么要出家为僧,或许是佛门的袅袅香烟和声声梵音让他心神向往,或许是家境贫寒而寺庙尚有温饱的保障,或许是流离中的蓦然一悟,或许……这些或许仅是假设,而事实是,在吕淦森十六岁时,到苏州小九华寺剃度为僧,字太虚,法名唯心。

出家后,吕淦森在奔波中学习着,成长着。他在宁波天童寺跟随着那里的僧人学习最基本的佛法,又到了永丰寺学习佛经,后来还是返回了天童寺,师从寄禅大师修悟佛法,研习禅学。当时,太虚与广东的僧人圆瑛、会泉同修禅学,三人结伴学习,其乐融融。成长是马不停蹄地为充实自己,完善自己,年少的太虚体会到了在忙忙碌碌与奔波辛劳中的一份圆满。

1909年,学业初成的太虚跟随师父寄禅大师加入了已成立两年的江苏省僧教育会,成为其中年轻有为的僧侣学生。成长的睿智加上这次充实的出行让太虚眼界大开,他见到了很多得道大师,也接触到了很多新奇的事物,这些都影响着他的认知与追求。他决意在佛学的道路上与时俱进,走得更远。因此,他在南京拜杨文会居士为师,认真学习《楞严经》,又跟着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师苏曼殊学习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