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昏,采华在朱红帐外喁喁唠叨,“听说有孕的人最受不得风寒,娘娘不爱惜自己身子,也要为小皇子着想着想……”
小皇子。
我无力地在锦被间翻了个身子,沉沉闭上眼睛。
竟然梦到孩子,粉嘟嘟的一个小男孩,有着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就像自小在江南故乡的街头巷尾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柔嫩可爱,纯真干净。
这是我的孩子吗?
笑吟吟地望着我,目光湛净而深沉,白藕似的胳臂伸过来,伸向我的怀抱。
我笑了,胸中竟涌起无尽的温柔慈意,就好像童年躺在娘柔软的怀抱里,看着她的眼睛发笑一样。
很温暖,很安心,天地之间的所有风雨都可以被这一个怀抱遮挡。
我向他伸出手去,纤白的指尖碰在孩子微笑白嫩的脸上,却突然间不受本心控制一样,猛地用力在他脸上抓出一道血痕。
指尖淋淋沥沥全是血,婴儿无邪的笑容突然变成痛声大哭,哭声刺耳嘹亮,我的心肺好似揪成一团,无边的痛楚就好似那血淋淋的伤口是在我身上般。
他大声地哭,鲜红的血流在他的脸上,染在我的手上。
是我伤了你吗?孩子。我的孩子。
失声痛哭,不知所措,再不是白日里的压抑模样,身畔有人穿梭而过,我伸手抓住,竟是雪衣翩然的南清夜,他冷冷推开我的手,目光扫过孩子,一脸的厌恶。
孽种。
是谁在骂他,是谁说他是孽种?
不是,不是。他是我的孩子,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脉相连啊。
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梦境,我抽噎着被人从幻境梦魇中拽扯回来。
“太医,娘娘怎么样?”采华的声音明显带了焦灼,我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怎么会有太医在身边。
我睁开眼,待再次看到寝阁中的环翠软幕家具布置以及窗外透进来的真实光线,虚浮揪扯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采华,水。”
喉间干渴难耐,采华揭开帏帐,一脸惊喜交却又皱着眉像是想哭,端来清茶小心吹了放到我的唇边,两口温茶入喉,我才觉得自己从梦境中完全脱离出来。
年迈的太医躬身立在远处欲言又止,我靠在枕上无力笑道:“采华,今儿个怎么劳烦了卢太医,东方先生呢?”
采华用热水绞了湿帕子为我小心擦拭着方才梦中沁出的细密冷汗,道:“东方先生走不开,娘娘你刚躺下便发起烧来,奴婢吓坏了,遣人到绿芙园去请东方先生偏巧他又不在,只好请了卢太医过来。”
我点点头,向卢太医道:“劳烦太医了,雨夜路滑,太医早些回去吧。来人。”
两名内侍跑进来,秋明捧着赏银,冬喜提着灯笼,两人恭敬地将卢太医送出门去。
采华捧着药方在灯下细细看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挥手唤来小宫女命御药房按这方子将药熬好送来。
我垂下眼帘休息了一会儿,也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只是身子虚软乏力,一手搭在腹上,我第一次认真而用心地倾听这条小生命的心跳声。
你好吗?孩子。
不自知地,我的脸上竟浮出柔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