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正盛,柳絮舞尽,暖日丽光。宫廷皇苑有一场繁华的人世乐相。
待到暮色四合夕阳拂柳,文心殿里盛筵已起,有衣彩斑斓的伶人执弦拉管,仙乐飘飘,酒香语喧哗,人盈盈,华服明冠络绎不绝,洋洋珠宝金玉在红衣宫人们的搬送下一件件涌入丽太妃的殿宇里。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高官达人,衣香鬓影,阿谀奉承,一片熙攘好风光,穿了七彩流霞戏衣的袅娜小伶细着嗓子在唱:“寿筵开处好风光……”
果真好风光,好气势,看着金彩流辉的大殿下宾客满座,我心中不禁暗叹:原来南恒隐在朝中的权势已强盛至此,且不说兵部吏部各阁署的首席官员,单是只看这觥筹之态,寿礼之丰便该能隐隐意识到南恒隐在朝中的根基深厚难撼。何况,远有外祖西南侯穆氏一族,近有岳丈护国将军画谨风威赫朝廷,加之南恒隐的机智冷静头脑,刚厉铁硬手腕,只怕南清夜之位岌岌可危。
这满目繁华豪奢,不过是所有人噙着各色微笑勉力织画的一幅盛世假象。谁能保证,但凡一只手伸来,这天下山河就不会翻云覆雨?
因为这场宴席是由我和恒王牵头,是以我换上后宫之主的宫装凤冠,命人带了寿礼,早早便赶了过来。
与丽太妃同在殿上坐着,一边吃着点心水果,一边同她闲聊。今日的丽太妃繁华雍贵,一身翠罗雀羽纱衣织绣金边,立领堆颈,衬得那极美极艳的眉眼间一向不减的幽冷也润淡了几分。此时此刻,她的目光不在歌舞盛筵,亦不看宾客觥筹,只是追着席中穿梭翩然如一笔水墨般挺颀雅峻的影子。
他的儿子,南恒隐。
即便是冰山雪莲般清冷的美妇人,如今心里眼里只怕也只有一个儿子。
我追着她的目光看去,南恒隐依旧玄衫翩翩,执一只牡丹觞与宾客轻谈浅笑,剑眉犀光也晕淡在了满室和融中。
酉时光景,我正和丽太妃漫意浅聊着,“皇后身子近来欠妥,听说是有喜事了?”
“呵呵,这流言居然都传到太妃耳里去了,看来这这后宫的奴才们是该管教了……”我拈了一只鲜嫩欲滴的樱桃放进口中,做出不以为意的轻笑:
“只是胃疾,这两日也好了些,太妃休信那些传言。”
“哦。”过于清利的秀眉微动,口气仍是淡漠,却好似松了口气般。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内侍响亮的叫声平静了一殿扰攘,众人齐齐施礼参拜,南清夜龙袍翩翩神采奕奕地跨进殿门,紧跟着的明华太后姿态优雅神情高贵地被两名锦衣宫娥扶着款款步入大殿。
帝后、太后亲自驾临盛筵,众人难得的齐睹龙凤圣颜,皆跪下海呼山啸,一时将要震了宇顶。我又一次立在百官之上,身畔有他,明黄的温暖,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我有一点眩晕。
一曲歌舞毕了,南清夜领我起身与群臣共同举杯,为太妃祝寿,看上去其乐融融的盛大场景,我拿眼暗扫众人一圈:
丽太妃面上波澜不惊,可今日这精心妆饰的一身光华璀璨却泄漏了她的欷歔起伏,同在皇宫,十年长门内外,寒暖两重天。
明华太后微眯双目,眼神亮灼地扫视辨数着殿下的群臣,势力谁掌,权波暗涌,只怕她这一目扫过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南清夜,华初国年轻的清嘉皇帝带首饮下了酒,清白俊雅的面上泛出柔和的神采,环视脚下百官,这是他的山河栋梁,他微微一笑,终是归于淡然。
看向右首座中的南恒隐,玄衣低调华丽,酒杯在握那一眸透亮的光却是朝这边看来,而我正与他目光相接。
你有什么话要说?我有一瞬的微惊,即刻便扬起下巴以一种冰冷而倔强的目光直直回盯他,深蕴的眸子锋锐如针,一寸寸扎在我的心上,我忍着牙齿的颤动,弯着唇含着笑,就这么迎着他看。
玄影人的眼底像是有了愤怒,竟不再看我,冷然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