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夜密密的睫垂下,一身金黄软衣在风里吹动,映得那张脸上又苍白了几分:
“隐逸十年又有何用,一心想着拱手、退避,反而将自己逼得更紧,父皇心意可怜可体,旨意却终不可逆,到底是毁却了我们骨肉情深。”
东方千悦微微一笑,无瑕的脸上清风荡漾,停弦举杯,噙一口云雾,道:
“帝王重情,不是福相,皇上一味念及手足之情,却不见幽篁已毁,情意已断,天下翻云覆雨便可逆转,你当再能一味避之,逃之么?你已不是南清夜,而是华初国万千子民的清嘉皇。”
我虽不插言,隐隐约约也知他二人所谈,心中一寸一寸地滤理,慢慢悟出清夜这数十年隐逸称病,不学政治经要、治国礼法,乃是早早就得知恒王之意,沉浸风花雪月,也许只是为了成全。
不由更对他生出怜爱,但是今日听得东方千悦所言,也是句句在理,南恒隐对清夜的恨意,远远超出了想象,那个欲望极度膨胀的男人,也许早就把皇位看作了比世间万物都重要的东西。
他何懂什么叫情!
此时又听清夜道:“虽是点了一把火,却没伤着什么,只十年前同他一起手植的碧竹毁了几棵,想必他也不忍,我终究是他弟弟。那把火,若能烧掉他心头怨气,倒也值了。”
原来如此。
原该如此,清夜他是知道那场火的,却白白任他烧了起来。
幽篁宫无恙,南清夜无恙,白白失却的只是我的一夜清白女儿身。
南恒隐,他强烈到几近疯狂的刻骨恨意,你不知啊。
南清夜,你这个傻子。
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东方千悦给清夜把了脉,只言还好,终究是弱气不补,须要养身安神,勿过忧过劳。
说了一阵子话,那碧衣人便又有昏昏欲睡之态,清夜拉了我起身,说是带我到园子里走走。
叶隽跑到月洞门外,吩咐尾随我们而来的宫人们好生等着。
绕过湖走,一地芙蓉绿株,脆生生地摇曳在春光里,南清夜挽着我,银纱裙逶迤于青石地面,发出沙沙轻响。
两人还是进了屋子,里面倒是没人,安静宽敞,中堂是一张宽大的苏绣屏风,团团簇簇竟全是芙蓉花朵,白的如雪,粉的娇媚,红的艳丽,居然还有碧绿色的花朵宛逸生姿,带着别样的清妩。
左右两边是两间厢房,精致优雅,水碧色帷幔低垂,家具装饰亦多是芙蓉花样。
“谁住在这里?”我不禁问道,虽猜测是东方千悦,但又觉得那样清风秀骨的一个男子,不像会住在这样柔雅妩媚的地方。
我没发现,不知何时南清夜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那一双澈如山泉的眸子里像是陡然落进了尘埃,荡着一层薄薄的尘雾。
“皇上?”我捏他的手指,他犹自不觉,只是怔怔看着那水碧色纱帐上的几朵芙蓉。
不知怎地我的心便凉了一下,总觉得这里于他而言,一定是有着什么回忆。
“绿水生波澜,芙蓉两相欢。”他轻轻吐出两句话,垂了垂眼睫,道:
“回去罢。”
被他放开了手,我有些呆怔地立在原地看他先自负手离开。
“绿水生波澜,芙蓉两相欢。”
我喃喃念着这两句诗,心中有了隐隐的不安。
走出去,日已过午,一身金衣的人立在湖边不语,西边凉亭上,有碧色身影送来深浅莫测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