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恒隐剑眉紧蹙,薄唇紧紧抿着,他单手将我揽在腰间,另一只手倏然从一个受了伤摇摇坠下的士兵手中抽出长剑,而后挽剑做出守御的姿势。
周围厮杀声仍在,那个知府薛容及几个官员一边吆喝着救驾救驾,一边手足无措地躲藏在侍卫们的身后,生怕被那些黑衣人伤到。
又一队官兵涌了上来,可手执弓箭弯刀的黑衣人也越来越多,将我们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
南恒隐凤目翘起,遥遥望向对面楼上的一排人影,提声喝道:
“华初国盛锦帝后在此,大胆昼月刺客,竟敢暗袭,不怕我华初铁骑踏破你昼月小国么!”
虽然相隔甚远,但南恒隐必是内功深厚,洪朗冷厉的声音穿破纷杀人群,直直传到了对面的阁楼上。
那边突然响起一阵狂浪喧嚣的笑声,立在阁楼上的人挥动一面玄色令旗,那些厮杀声便消顿了一阵。
昼月军暂停了纷杀,只听见对面遥遥传来一个声音:
“华初国的盛锦皇帝?没有华初国传国玉玺的皇帝又怎么算得上是皇帝?哈哈哈……我们昼月国只认手握国玺,号令天下的帝王……众勇士听令!放箭!”
我在南恒隐的怀里看见了,看见说话的人正是昨夜给我传信的朔其格……
令声一下,绣着白色弯月的玄色令旗左右挥动,厮杀声顿时又起,南恒隐身体一震,左右环视,竟听见遥遥四处都是纷杀喊叫声。
昼月国……至少有数千兵马逼围,而这一切竟然都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就在昨天,知府薛容还信誓旦旦地向南恒隐保证,说已经彻查了那些昼月国人,果真是游览的商人,并且已经被他派人将那些人劝送出城。
可是,可是今天……
我只是没想到南清夜在江南居然可以召集到这么多的昼月国人。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在背后操纵,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又和历来与华初并不和睦的昼月国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此时此刻,南清夜,他又在哪里?
他难道预备看着我和南恒隐死于这些人的乱箭之下吗?
霎时间对面万箭齐发,刷刷如雨地朝我和南恒隐的方向射来,他左右挥动长剑,拼命地阻挡着那些飞落到我们身上的箭簇,终于有一批华初侍卫们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挡在了我们面前,但随之而来的是长箭穿透士兵身体的声音和漫天溅出的鲜血。
我被他带在怀里,剧烈颠簸着,眼看箭雨纷纷而来,他顺手拽开身上玄色锦衣,扬手一卷,玄衣如一张夜色大幕将我们遮挡其中,他扬手挥着锦衣,在空中盛放开一朵巨大的墨色花瓣,风扬扬而起,南恒隐抱着我说,
裳儿,我已知道要杀我的人,是谁。
我惶然地从玄影背后探出双目,然后我的眼眸似被定住般凝在了那里。
箭雨纷纷,春风扬扬,我越过纷杀的兵乱,看到高高的阁楼上,一排黑衣弓箭手的簇拥中央,静静立着一抹浅淡的人影。
长身如玉,他戴着一顶玄色的薄纱斗笠,竟是方才立在薛子末身后的那个男子。
他是南清夜吗?
风动衣袂,吹起他玄色的纱帘,素白的衣角纷飞飘却,那样瘦削清修的身影,不是他,又是谁?
只是我竟然没能认得出。原来方才从头至尾默然凝望着我们的人,就是南清夜。
那些长箭虽然不停不息,却没有一支能真正伤到我的身上,他是顾忌着我的生死吧?
一阵长风吹过,寒凛凛湿气扑面,头顶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暗了下来,金色天光被大团大团的铅灰色云朵遮掩。
原本随驾而来的那些侍卫终究是溃不成军,一干官员亦有死伤,方才喊着护驾的知府薛容也已不见踪影。
南恒隐抱着我,眉眼之间皆是冷厉,他翻动着玄黑的锦披仅着一袭绯衣将我拥在怀里,决然的声音中带了几丝悲凉:
“裳儿,竟是他。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漠然立在楼上负手遥望这场血战纷杀的白衣男子,我听见了他手下的那些昼月国人叫嚣着,没有华初国的玺印,他们不认得南恒隐这个盛锦皇帝。
南清夜,原来那玉玺一直在他的手里。
周围的逼迫越来越近,南恒隐的身上亦被溅上不少鲜血,他抱起我猛地朝空中腾起,左手抱着我的身子,右手挥剑,如一片绯色云霞腾空而起,挥剑处倒下一片。
他说,裳儿,我们冲出去!
啊!
话音刚落,他低呼一声,身体猛然歪了一下,一支二尺长的羽箭噗地一声擦过我的耳畔直直穿入他的肩膀。
但终究是跃出了纷乱的包围。
鲜血迅速从他的肩头汩汩冒了出来,在绯红如霞的衣裳上染成一团妖艳的牡丹。
我低低叫着,恒隐,恒隐。
他咬着牙未曾理会那支穿透血肉的长箭,冲出人群,挥剑砍倒一个黑衣骑兵,一把将我送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
“裳儿,抓紧缰绳!”
风变得狂乱,卷起地上被人们丢弃踩烂的花瓣残红,飘飘飒飒几乎迷了双眼。
南恒隐将我拥在胸前,一抽马臀,战马长嘶一声,扬蹄驰骋,我们在越来越阴霾的天空下,逃出一片狼藉的广场。
身后的箭雨纷纷落空,那些厮杀声也渐远渐低下去,他肩头的鲜血汩汩淌落,顷刻便染透肩头染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