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眨眼就来了,但北方千里依旧一片绵延荒色。
南恒隐说,他想要送我一件礼物,问我想要什么。
我说,江南。
南恒隐,我想念我的江南了。水色天江,纸鸢斜飞,烟雨画船,轻柳春水碧于天。
这些日子,我天天做梦梦到江南,梦到我的幼年,我的父亲、母亲还有衣着鲜亮笑容鲜美的画清芳。
不过是八九岁的小丫头,已经美得如同画中的小仙子,在陌上花开似锦的春日里,我们听说南城的杏花开了,于是结伴去看杏踏春。她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儿立在纷纷扬扬的杏花春雨下,朝我招手。
裳儿,裳儿。
梦境远去,时光远去,我们的美好和清纯也已然苍老。
才十八岁,我的心境已经无比沧桑。
我对南恒隐喁喁讲着江南的旧事,讲我和芳姐姐之间的小秘密,讲一个早早失去娘亲的小女孩的凄楚和孤独。
也许我倾诉的对象不该是他,可如今,陪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他。
只有他一个了。
凤目之人波光闪动,他将我拥进怀里,暖暖的气息呵护着我,他低低的说:
“好,我送你江南。我带你回江南看看,好不好?”
也许是我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讲述着画清芳曾经对我的好,他对她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缓和,派人送往紫薇宫的东西更多了起来,对雪颜小公主也是封赏无数。
可是他不懂一个女人想要的,终究是男人的爱。
纵然再多的金银珠宝,也褪不去红颜苍老深宫的那种幽凉孤寂。
朝中发生了一些变故,短短半月,朝中数名大臣在家中被人刺杀,刑部虽纠集兵力侦查多日,却终究不得结果。
一时间,各类传闻纷纷,有人言是江洋盗匪劫财,有人言是邻国奸细毁我华初栋梁,更有可笑荒谬者,竟言此为国亡之兆,盛锦皇帝宠溺靖颐皇后,效类纣王妲己,是以民心不稳,祸乱频发。
又恰好春雨连绵,江南数年不遇的水灾骤发,更是给那些妖言惑众的人留下了辱骂我的藉口。
兜兜转转,好像苍天民众都不肯容我。
虽然我并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二月初至,南恒隐便陪着我下了江南,他说一为陪我散心,二为查看江南灾情。
渐渐,我看到他身为帝王的不易,那一袭尊贵的衮龙绣袍旒珠紫冠后,那张清冷桀峻的脸,其实也有紧蹙疲倦的时候。
江南,江南,再相见,我和你都会有怎样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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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色早,莺燕穿花,轻柳蘸江,碧湖如烟,鹅黄桃红夹岸而开。
斜斜雨丝轻洒,打湿了正叼着花瓣唧啾而叫的鸟雀的翅膀。
一名雪衣男子独坐春柳之下,对一江春湖,抚一张瑶琴,袅袅声乐转起,如流水清风,缓缓拂过湖畔过往行人的心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路过的江南女子绿裙红妆撑着油纸伞不由停下脚步,偷偷望一望这岸畔抚琴的少年,白衣黑发,秀面玉容,浅浅淡淡的一抹轻愁凝于眉角,正是翩翩白衣拂了妾心弦。
听那曲子袅袅转转却不是什么古曲名调,那琴看起来倒是精美,若不是王公侯府,一般人是难得弹的来这种古琴的。
绿裙的女子芳心顿乱,暗暗思忖回去必要求爹爹打听这是谁家公子,且收起了那女儿家的脸面,央了那身为知府的爹爹去上门提亲,与这眉目清好秀逸如仙的白衣少年结个好姻缘。
可那兀自弹琴的少年终究是连目光都不肯转上一转,只顾垂着头轻拢慢捻地拂动着手中的根根银弦。
直到看见一名穿着上好的青衣仆童奔到湖边,撑开一把纸伞遮在男子头顶,又喁喁说了些什么。
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抱了琴在怀里,与青衣小童其起身而走。
绿裙的知府小姐便只看得见那淡淡水碧色的一柄油纸伞,描画着飘逸拂动的稀疏烟柳。
人影走,柳轻摆,飘在风里,竟像一件美轮美奂的衣裳。
叶隽举着伞跟着公子走得飞快,小心翼翼道:
“柳老爷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避一避。毕竟正面接触有诸多不便。”
雪衣公子眉目清淡,嘴角轻然嗤笑:“他女儿是呼风唤雨的靖颐皇后,连私藏敌国奸细之罪都能替他抹过去,我们还怕什么。便是纠察起来,也只能证明他并未私通敌国窝藏奸细,而是收救了被叛贼戕害的清嘉皇帝,于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
白衣男子终究挂不住那抹笑,眉目黯淡地遥望着满湖烟柳,惆怅道:
“也许他只是不想我面对故人,难堪难过而已。”
一别数月,曾以为今生今世不可再见,曾以为必得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方能再与卿逢,不想仍旧是有了你的消息。
你被贬为婢,我心堪忧,你一跃为后,我却不知是悲还是喜。
你到底是同他走到了一起,而我……
烟裳,你该当我早已经死去了吧。
两人撑着伞回到一座华丽的高宅大府中,早有仆人家丁眉目恭敬地迎回二人。
白衣男子抱着琴踏入院子,一位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的锦衣男子微微含笑走了出来。
“岳父。”
白衣男子笑容和淡,一句岳父却教锦衣男子一脸难过和疼惜:
“公子,你还是叫我岳父……老夫受之有愧。”说罢便要弯身下拜。
白衣轻轻飘动,他转身将琴递与叶隽,弯下腰扶起柳明海,淡淡道:
“在清夜心里,裳儿是我一生的妻,您自然是我一生的岳父。岳父大人快起来,我们回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