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卸了妆的惨淡女子。
飘飘洒洒的白蝶翩跹,一朵一朵寂静的花堕灭在这座幽深似井的皇宫里。
不管清嘉,抑或盛锦,在真龙天子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辉煌背后,总有一座深深的城池。
总有一个甚至一群寂寞的女子。
随着龙威天子的圣驾降临,紫薇宫接连亮起一盏盏朱红色宫灯,立在雪花纷扬的夜色中望去,像看着一朵朵紫薇花漫漫绽放,一丛一簇开成了整个宫阙的富丽明艳。
南恒隐将我紧紧裹在掌中,一路上不肯放松一下。
手里早已密密沁满了汗水,我有几分惶惑更有几分心惊,望着他在纷飞的雪花中深沉安静的侧脸,缓缓垂下头去。
右手小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怕是刚才流了血,袖管中觉得有些湿黏的感觉。
好像那支金簪刚才被我忘在了床榻上,不知道南恒隐他会不会看见?
如果他意识到我方才意欲对他行刺,他会怎么样?
他一定会折磨死我。
院子里白天被扫出来的一条小径已然落上薄薄的雪,踩上去发出清浅的咯吱声。
赵九在前面一路小跑,传报着皇上驾到的消息。
紫薇宫靠东灯火最辉煌的一间大殿里跑出来数个人影,内侍宫女纷纷下跪迎接。
迈进大殿,里面几名太医也跪下叩拜。
南恒隐终于肯丢开我的手,加快了几步走到一幕朱红色的锦幔之后。
幔帐背后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我朝其中一名太医问道:
“娘娘她,母子如何?”
“险势刚刚稳住,不过龙子是否可保,现在还难说。”
废物。我几乎就要怒骂出口,解掉身上的狐裘递给随行宫女,我几乎是毫不顾忌地跟着南恒隐的身影就闯进了朱色锦幔。
入目只见一袭绯色寝衣的女子半坐锦榻,披散的黑发之下一张小脸苍白含泪,双目盈盈凄楚。
胭脂失色花容淡,肚皮高高隆起的女子身手笨拙,却牢攥着南恒隐玄金的龙袖不肯放手。
而南恒隐正抚着她的肩膀,似乎刚刚历经一番抚慰。
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和突兀,榻边亲密相偎的两人意识到我的存在,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
这是许多天以来,画清芳对我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一抹委屈,一丝幽怨,她将身子往南恒隐旁边又挪近了些,瞥了我一眼便又望向她的夫君。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芳姐姐。”
我满脸愧疚,攥紧了衣袖朝她望去。
画清芳大概也算得上是极其聪明的女子,我知道她如今对我心生恨意,但在南恒隐面前,在她的皇上面前,她不会显示出一分一毫,虽然语气酸怨,不过却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个女人的娇嗔和对男人的在意程度。
但当我无比真诚地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画清芳显然十分不屑,眉间浮上冷冷的嘲讽,她虚弱地笑着,看向南恒隐道:
“皇上,都是臣妾无能,连个奴婢也阻拦不住,臣妾早说了,不必去惊扰皇上休息,可瑛姑姑非小题大做……臣妾就是有点肚子痛而已……
啊……”
说罢她又皱起双眉,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南恒隐喝道:
“太医——”
慌慌张张冲进来一名太医,我退后几步避开路,看着泪光莹莹的芳姐姐,恨不得冲过去抓住她的手,给她安慰,给她鼓励。
年迈的太医看了一下情况,脸色大变,朝南恒隐道:
“陛下,娘娘怕是要早产了。”
整个紫薇宫里顷刻充斥着刺耳凄厉的痛呼声,芳姐姐花容失色,额上大颗大颗冒出汗珠来,剑眉之人也好似慌了心神,握住画清芳的双肩,转首对太医道:
“不是还有十来天才到预产期么?怎么好端端便早产?”
不过瞬间功夫,芳姐姐的汗水已经****了脸边凌乱的黑发,她一边喘着一边艰难地道:
“皇上……不是好端端……臣妾晚膳之后……就痛……”
凤眸忽然向我转来,我被那清寒如针的目光刺得竦了一下,耳中迅速又灌满画清芳的惨叫声。
“妇人生产之地,血气污秽,请皇上移驾。”
太医跪地而求,芳姐姐也大叫起来:
“皇上……臣妾要生了……好痛……”
我连忙拔脚跑出帘外,吼道:
“产婆在哪里?”
“来了,来了。”一个宫女领着一位老年妇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我一把将她扯进帘内,对外面的宫女吩咐道:
“快去安排,娘娘要生了。”
轻雪犹自洒然,深黑的夜空无穷无尽地撒下琼瑶片片,燕都千里雪深,金城宫阙巍峨,我从喧嚣中脱身出来,独立庭院,静看紫薇宫顿如粥沸。
宫娥太医穿梭往来,夹杂着一阵阵凄然的痛叫声,我双手合十,对着漫漫灯火为芳姐姐真心祈祷。
哪怕她生的是他的孩子,但我依旧期望她们母子平安。
小皇子出生以后,画清芳就能更加名正言顺地登上皇后宝座,所以芳姐姐,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请你不要恨我。
我并无意夺走南恒隐的爱。
我和他,一直都是孽缘。
渐渐有雪落满单薄的双肩,出来的时候有些仓皇,也顾不得去找回狐裘,只这么一袭锦袍就立在了雪地里。
心里竟莫名地失落,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孩子,如果他还在,到这个时候也该出生了。
原来南恒隐的心里,竟是那么喜欢那个孩子。
忍不住鼻子发酸,趁着夜色的掩护,几颗泪珠悄然滴进脚下的积雪中。
“你想冻死在这里么。”
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了一抹颀长的墨色身影,我刚扭头望去,他便走上前来将我拥入怀中。
额上眼上被他轻轻吻住,南恒隐扣住我的腰肢,将我裹入宽大的披风中,语声缠绵:
“我多希望,为我诞下第一个孩子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