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顷刻寂静如死，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只听见风飒飒如歌，鼓起身上的衣袍纷飞飘荡。宣成门秋意冷浓，如今被一场纷纷血雨洗刷。
其实不过寥寥数名残兵溃将，也值得南恒隐下定了狠心斩草除根。
亦或者，在这城门内外布下天罗地网，亦为清理余孽，亦为缴捕逃逸的东方和我？
我无力地笑起来，空荡荡的眼目自然是没有任何神色，不悲戚不愤怒，只是心下了然，知道了，明了了，南恒隐，什么爱恋成咒，什么情深情动都是假的。
“李慕炫，能与本宫死于一处，你也该死得瞑目了吧。”我淡淡挽起无色的笑，微微偏首对着身后的人讲道。
也许死，是我最好的归属。
死于你的箭下，南恒隐，今生今世，你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不甘心。我知道，你从来都是那么霸道狠绝的一个人。
可是你控制不了的是，我宁愿死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怀里。
李慕炫低头笑起来，耳边扑过来湿凉的气息：
“是，能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死在一起，此生无憾。慕炫觉得值了。”
笑语近似呢喃，沾了血的双手托过我的脸，我闭上眼含着粲然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南恒隐的冷目注视下，任身畔将我紧拥在怀的遍身创血的男子将一个吻轻轻触到我的脸上。
心中死绝般的冰冷。
李慕炫，这个相处不过短短几刻的男子，我甚至不记得他有着怎样年轻邪肆的笑容和明亮张扬的目光，只在这冷风萧索的杀气中，蓦然感觉到一个带着怜惜和眷念的吻。
空气中铮然响起沉弓搭箭的声音，胳膊刚刚被李慕炫的双手抓紧，便听到噌的一声，羽箭破空挟风而来，身下的坐骑剧烈一震，马儿长嘶一声前蹄腾空，想必是身上哪处是中了箭，嗵地一声轰然倒地，李慕炫将我圈在怀里也随着坐骑的到底而掉下马来。
瞬间有唰唰的刀剑声逼在周围。
冰凉的长刃架搁在脖颈处，南恒隐的声音遥远的仿佛从天际传来：
“将叛贼李慕炫打入死牢。其余乱党，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语音一落，耳畔顿时一片刀戟杀伐声，随着李慕炫不忍的低呼，那些誓死追随他的残将们一个个瞬间毙命，血溅城门。
李慕炫依旧将我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我挨在他的怀里甚至听得见他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风猎猎翻起染血的衣角，有人走到身边站定，凛冽的木樨味道混着刀刃上浓浓血腥气息，李慕炫恨声道：
“何不将我就地杀了，抱着你的女人去死，我李慕炫求之不得！”
噌！
啊！
一声惨烈的痛呼，一股鲜浓的腥气扑溅到我的脸上，慌忙伸手去摸，原来一柄长剑已经深深刺进李慕炫的肩头。
“放开她。”南恒隐的声音阴霾沉重得仿佛蕴藏了万钧惊雷，三个字缓慢决绝，剑刃带着寒意缓缓逼到我和李慕炫的脖颈之间。
身后的人大笑起来，笑得狷狂肆意：“不放又如何。你赢了她丈夫的天下，她恨你！而你的柳烟裳，她宁愿同我死在一处，你一剑刺过来不过是成全了我，也成全了她！来呀，恒王爷，下手吧，我会把她抱得更紧。”
流着血的手臂伸过来将我大力揉进怀里，早已干涸冰冷的唇狠狠在我唇上猛然一压，报复般地抬起头，笑出绝望的声音。
噗地一股热流喷入空中，那只箍着我的胳膊顿然消失，随着一声更加惨绝的叫声，李慕炫的身子陡然与我分开，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啊，胳膊。”
有什么东西滚跌在脚边，李慕炫的身体战栗抽搐起来，惨痛的呼喝声充斥耳朵：
“我的胳膊——啊——”
南恒隐竟然一剑斩断了他的胳膊。
纵使我一心赴死，纵使我冰冷绝望，但这样淋漓的鲜血和惨叫亦刺激的我几乎全身战栗发抖，我跌在灰尘和血泊里，身上脸上五指伸处尽是黏湿腥浓的鲜血，有人的声音冷冽无情，犹如地狱修罗：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柳烟裳，这也是，对你的教训。”
一双手带着冰冷的寒意落在腰间，南恒隐将我拦腰抱起，冰凉的手指轻轻为我擦去脸上血渍，熟悉的气息劈头盖脸没入肺腑：“柳烟裳，但凡敢有人碰你一下，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连死，都不能。
终于还是被你控于掌下，终于还是连死都不能逃脱，你的蛊咒。
那些厮杀声最终消退，那些惨呼那些血流那些世外逍遥昙花一现，都最终消灭在一个沉沉睡去的梦里。
一梦睡去，长夜无痕，其实白天与黑夜，春夏与秋冬，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差别。
一直睡在那个怀抱里，从起初的冰冷萧索一直到渐渐生了温度，渐渐温柔和暖，我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会惊悸会哭泣，紧紧揪着那只袖子，然而每每总会有一双手缓缓抚娑，轻轻安慰，带着隐约的暖意和缱绻。
周身有冰雪般的沁凉感觉幽幽散开，就像枕着千年冰雪，登上万尺雪峰，去采撷一朵百年不遇的冰山雪莲。
不知昏迷了多久，终于幽幽转醒，在散发着幽幽木檀香的空气里，我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我的世界从黯淡无光的黑夜里恍然转晴，视线模糊却朦朦胧胧看到一抹修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