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凉,菊花正开,大朵小朵迎风摇摆,这是秋难得的惊艳。
少年乡村,门迎清流,窗含碧波。近岸芦苇悠悠,浅池是荷花亭亭。一首《如梦令》,成为那时最爱的吟诵。原以为,她就是那荷,心是波光云影,身若明月清风,一生清雅自在。不曾想,这般活泼鲜亮,这在野的天真,竟出自名门闺秀。后来,我乡间里懵懂的童年,渐成为都市里喧嚣的华年,想寻一份宁静,便再读易安的词。
秋风更凉了,当我读到易安居士那首《醉花阴》的时候,是有些怨恨她的,为什么要写那句“人比黄花瘦”呢?一句诗词,竟成谶言。
李清照的词句中,多写梅花,或开或落,都显风神。也许在她以为,她就有那凌寒傲雪的铁骨。的确,在她的精神里有诸多让男人汗颜的云风和怒涛,然而,她一句“人比黄花瘦”,才是写到骨子里。
她不是那荷,也不是那梅。
却道天凉好个秋啊,秋风起处最忆她。那是乱世,她,是那菊,一袖湿了荷的雨,一袖盈了梅的雪,两肩是凉凉的菊霜。
被誉为“词压江南,文盖塞北”,一代才冠天下的词女,果然就成了孤苦的黄花。如此,有多少尘伤。
在那乱世,她是不可能默默地盛开,默默地衰败的。历史让李清照有了那断根之灾,在南北宋那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她用一路的追寻来证明自己对帝王的忠心,来证明自己不是为了生存而献媚的俗人。
一脉长江,却是两岸不同的情怀。许是一路的磨蚀,让李清照失去了那柔软细腻的笔锋,她手中的笔,划出的尽是一道一道粗犷的墨痕了。在豪放的北方,她写的尽是婉约;在婉约的南方,她又尽吐豪放。
谁让一个春风般的女子,却遍写秋风的凉?这也难怪,乱世之中,哪有柔情呢?洗尽铅华,才得傲骨吧!李清照在风中行吟的姿势,让许多人赞美。如果命运能够重新选择,我想李清照决不会选这一路颠簸的风尘吧?
她爱的,当是她的北方,她的荷花与诗词,她的照影的泉。
赵明诚是伴随李清照流浪的最后一捧土,这捧土包裹着她的断根,让她的伤痛能够小一些,让她的伤处又能长出些许的须根来。那些柔弱的根须,在那土中缠绕着,编织着鸟巢一样的依恋。那是一个漂泊的女子对家的渴望、对安宁的梦想吧?
然而,这最后一捧土也没有了,也在那秋风秋雨中彻底流失了,那刚刚生发出来的短短的须根,也被那土裹挟而去。旧疼更添新伤,她那份高雅也是有些零乱了,她那份冷香也渐渐散淡了。
李清照真正成了那无依无靠的断根切花,那无着无落的心实在无处安放了,于是她发出了“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这样悲苦的伤感。
叶乱花暗的她,再无处去寻找什么安宁的所在,居“安”何“易”?断根的花,在他乡是找不到实实在在的故土的。秋风一场紧似一场,最后的李清照,无色无香,无声无息。
多想岁月中只有北宋的安逸文雅,而无南宋的蹉跎踉跄。可史书就是这样,这一页尚锦绣万里,下一页却是山河破碎。
秋风之后,再无处可读菊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