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回办事处。
所有人都已经起床,围坐在一楼的八仙桌旁边等我们。
常坤暴怒,夺声骂人:“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单独行动!”
我笑:“我没单独行动,我跟楼明江一道。”
“有问过我吗?有经过我同意吗?!谁允许你们私自行动的?!”
“怕吵了你睡觉。”
常坤睁着血红的眼睛,还想吼。
老苗拉住他的手劝。
凉风席地而起,乍一下觉得冷。
头晕。
摇晃。
喉咙干涩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石玲突然尖叫。
失声尖叫。
她说:“黎绪!”
然后她冲过来扶我,摸我的额试体温,问我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晕不晕,想不想吐。
等等等等。
我觉得累。
很累。
累到恨不得一头扎进被子里,狠狠睡上三天三夜。
我听见石玲的声音带出哭腔和惊恐,想起读书的时候,我帮她出头跟人打架被人打破头的那次,她也是这样,满心满心的疼和害怕。我们多少年的朋友,多么深的感觉,因为一场所有人都绝望的爱情,在冷漠里相处。
我猜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常坤。
我猜我愿意常坤能够爱上石玲并且娶她为妻。
我猜我是真的累了。
我被强行送下山。
因为没有办法。
因为现在,我符合B类死亡的最初征兆。
付宇新那么心疼那么心疼地抓着我的手,我猜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旁边看,他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上车的时候有村民远远地站着看,几张模糊又清晰的脸,戴明明,陈乔斌还有于天光。
我盯着于天光看很久。
四目直视。
我猜如果我真的死了,这个人的嫌疑最大,他每次看我的目光,跟看别人的目光都不同,混杂某种生冷的凛冽。
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被列入死亡明单,而且是B类死亡?
B类死亡的死亡原则是贪婪。
我贪婪吗?
我有什么地方能让凶手觉得我很贪婪?
这不符合逻辑。
进医院隔离楼。
做全身检查。
打点滴。
狠狠睡。
醒来以后盯着白色墙壁发很长时间的呆,问自己是不是正在等待死亡。
所有症状都和B类死亡相符,头痛,咳嗽,犯晕,无力。
医生安慰说别太紧张,可能只是普通的感冒。
谁知道呢。
从陈家坞送进这栋隔离楼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最短的是七天,最长的也只有十五天。
想来三种死亡里面,A类最人道,二十分钟解决问题,没有漫长等待和与日俱增的恐惧。
泪如雨下。
都不知道自己哭些什么,有什么值得哭,上山之前就做过死亡的心理准备,真的面临的时候,才认真去想想自己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没来得及做。
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过。
没有结婚。
没有孩子。
没有找到自己的亲身父亲。
没有像梦里面所渴望地那样,好好地拥抱自己的母亲。
多悲伤。
这一辈子。
和常坤通电话,他在电话那端只字不提我的身体状况,大概已经从医生那边了解地很明确了。他只问这几天在山上的时候我到底做过些什么,有没有吃过或者喝过村里的东西,或者和哪个村民有过肢体接触。
想很久。
突然想起张红。
很生猛的一个画面。
那天送张红下山,她上车之前,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
她抓过我的手。
而那之后,我去槐树林转过,去乔兰香房子周围转过,还站在冷水潭边抽过一根烟!
跟张红有过肢体触以后,没有洗手也没有消毒,抽过一根烟!
如果张红那时候对我下毒,那么好,什么疑问都没了。
可为什么是张红?
怎么会是张红?
排查凶手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她!
常坤匆忙收掉电话,估计是安排人加强对张红的监视,她现在在局里安排的监控宿舍楼里,过二十四小时被监控的生活。
二十分钟后常坤又打来电话,语气悲伤:“你好好休息,我们这几天就会把山上的工作结束掉,然后来看你。”
我让他讲讲山上的事情,槐树林的挖掘情况,那口透着诡异气息的井,还有那天凌晨突然失踪的石莲娟。
常坤犹豫很久,说:“你好好休息,身体好了以后,我会跟你说。”
笑。
但愿真能如他所说,身体能好,而不是死。
睡。醒。醒。睡。
模糊时间。
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
全身心的空白。
逼迫自己什么都不想。
眼泪还是自己慢慢慢慢掉下来。
真可笑。
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