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程莉莉这句模棱两可的警告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莉莉想了好长一会,茫然摇头,说:“我没有深想,也没时间深想。”
然后她从电脑里把说这句话的村民照片调出来给我看。
一个削瘦苍白的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很短,面色阴沉,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像刀割出来那样深广,透出不吉利的惨烈意味。
程莉莉说:“他叫于天光,陈家坞的赤脚医生。”
于天光?
赤脚医生?
我问程莉莉对陈家坞的事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倾斜着脸笑,摇头,说:“我不是□□,也不是什么侦探爱好者,你所说的那种想法我没有,但我有你想都不敢去想的猛料。”
她把嘴唇凑到我耳边,很低声地说:“陈家坞闹鬼,有人亲眼见过!”
闹鬼。
亲眼见过。
这是得多荒谬!
又是得多天真才能像程莉莉这般假装认真地相信!
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然后她朗声大笑,踮着脚尖绕着沙发转圈。
我跟程莉莉做了三年的同事。
我们都是晚报的头牌,都跑过经济版,也跑过娱乐版,后来她一直是经济版块的支柱,我跑社会新闻版。
我辞职的当天,赵清明把她调到社会新闻版。
她说赵清明是故意的,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走了我黎绪,晚报根本不会有影响。
程莉莉说他这种近乎孩子气的幼稚做法恰恰证明他是真的生了气。
可是这些跟我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程莉莉很漂亮,有韩国女星的味道,高挑,性感,用卷曲的长发和温婉的笑容向她所有认为值得笑着面对的男人和女人们展现她的妩媚,同时也用带着鄙夷的冷漠向所有她认为不值得笑着面对的男人和女人们展现她清高的一面。
所以很多人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
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做人处事的态度,她诸如因为保洁阿姨弄脏她的皮鞋而一个耳光把她扇在路边的种种做法,让我觉得害怕。
可我们做了三年的搭档,信息共享。
单位里也只有我们两个,敢跟领导拍桌子。
我辞职的那天把辛苦三个月却被刷下的稿件和辞职报告一起摔在赵清明脸上。
程莉莉说等她辞职那天,一定要往赵清明脸上泼杯水,洗洗他那颗胆小懦弱媚上欺下的心。
她说这次如果不是她拍着桌子要求,赵清明甚至都不肯让他们进陈家坞。
可是我突然觉得,这次,也许赵清明是对的。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程莉莉把她采访到的情况一个一个讲给我听。
她说:“一共只采访了六个人,得到的信息也不是特别多。有两个村民说听见过鬼哭,还有一个女的,叫梁玉米的,她说她亲眼见到过鬼。”
“亲眼见过?”
“嗯。一个叫梁玉米的女人,大概六十岁不到,身体不太好,她对我发誓说她见过鬼。”
“什么样的鬼?”
“女鬼。黑衣黑裤。白色鞋子。头发长到腰里,披散下来,遮住半面脸孔,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她有没有说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有。陈家坞有一块地方种了七棵老槐树,他们都叫那地方为槐树林,槐树林中间有一条小路,梁玉米就是在那条路上看见女鬼的,差不多是半夜的时候,她说自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敢去过那个地方。”
我不说话。
程莉莉倾斜着脸笑,盯着我的眼睛问:“你信她说的话吗?”
我也咧着嘴唇笑,说:“信。”
她很吃惊,大概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程莉莉对我的了解仅限于工作和最简单的一些生活,除此以外我们几乎不聊别的话题。
我跟石玲说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也有很多我们所不了解的事情的存在。这是肯定的。地球这么巨大,人类历史这么多年,谁能保证说我们已经掌握世界上全部的秘密?
谁也不能。
但类似这样的话从来没跟程莉莉说过。
我不喜欢跟程莉莉聊工作之外的事情。
程莉莉问我为什么会相信闹鬼这么荒唐的说法。
我笑一下,接过鼠标,从刚才草草浏览过一遍的照片里找出其中的一张,双击打开,最大化,然后把右上角的某个位置放大,再放大。
再放大。
放到尽可能最大。
然后邪笑着跟她说:“你自己看。”
程莉莉盯着屏幕看将近看分钟,倒抽一口冷气,跌坐在椅子里。
她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