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肉肠,在眼前保持匀速地晃动着。
肚子下意识地“咕噜”一声,把我从绵绵的遐思中抽拔出来。
我定睛一看,靠,原来是五根粗粗的手指!
作孽啊,我的肚子有这么饿了吗?不过话说回来,这手指,也长得忒有性格了点吧?我转头看向胡春分,不,是胡谷雨同学,却瞧到了一张同样萎靡不振的脸,晕倒!
大家都在墨尔本憔悴吗?不看,不看,眼不见为净。我干脆地把没精打采的视线拉了回来,意思意思地问了句:“做啥呢?”
“大白天的,你发什么呆啊?下课了,同学!”胡谷雨同学已然和我混得很熟。
“我郁闷啊!谁规定大白天不能发呆的?”我干脆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其他同学三三两两地离开,连招呼也不高兴打。
我和李沛霖不同,并不擅长交际。刚到澳洲时,是实在没有办法,举目无亲只能逼迫自己。
现在有了几个固定的伴儿,自然就懒了许多,采取了一向喜欢的就近原则,只能周围的一圈人热乎。
没办法,我信缘分,相信有缘自会相近,无需其他动作。我是典型的等待机会型,不太擅长也不喜欢主动进攻。
在这个班里,我也就和胡谷雨这个固定同桌关系好些。至于他呢,也差不离,绝对是比我还不如。
因为这几周是胡谷雨的第一期班,他初到澳洲,人生地不熟,自然没什么朋友。同班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吝啬给他一些帮助,而他也教了我不少语法方面的东西,所以彼此印象还成,关系自然不错。
“郁闷?是够郁闷的,大年三十还要上课。”
“切,老外又不过春节,自然的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过脸看他,“对了,你今天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除了在家睡觉玩游戏,也没别的选择了啊。”
“哇靠,你怎么这么堕落的?就因为人在国外,才更要过个好年啊!”
“我又没什么人认识,最多自己做两个菜,买点酒喝喝。”
“……别说的自己那么惨。你要真没活动,就来我们家吧,我们打算办个小型party。”我默默算了下人数,尽管餐厅很狭窄,不过我们并没有邀请很多人,加他应该也坐得下。
“方便吗?我怕到时候,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不会,基本都是在这里学语言的,你有见过我室友吧?其他的,也就几个常见的朋友,而且他们都很好说话的,没事。另外,就还有我的homestay,之前一直蛮照顾我的,你也可以认识一下。在这地方,谁认识谁啊,不都是见面就熟了吗,你怕个鬼啊?”
他闻言微微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因为,这就是最大的现实,根本容不得反驳:“那我要带点什么吗?”
“不用,帮忙做饭就好了。”我随意地挥了挥手,把东西全都扔进书包,背起就走。
“做饭,这个我拿手!”他自然地起身跟在我身后,一起往车站走去。
“那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嗯,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原来你也会收拾的啊,失敬,失敬。”
“……去,去!”
……
几分钟后,我们和过去一样,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拜拜,就各往一方。
尽管我们都住在Clayton,不过国外和国内不同,一个区域的范围相当的大。例如我们,就隔在主校区的两头,一南一北,两个方向。所以采用的交通方式也就完全不同,胡谷雨一般坐校车或九百路,而我则风雨无阻地坚持着火车的路线。
一个人候在火车站台,很是无聊,只能傻望着站内的时钟。郁闷,每十五分钟就有一班车,我居然还得等上十二分钟。
无语地赏了老天一个白眼,我的人品有这么差吗?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
我心情复杂地坐到一边的凳子上,等着下班车的到来。因为时间还早,站台上人影稀疏,对面去城里的候车位,倒是等着不少的人。很多估计和我一样刚放了学,穿着漂亮的衣服,热络地和身边的朋友聊着天。
不知道她们是否也在讲着春节。到这里才知道,其实韩国人和越南人的新年,竟和我们是同一天。中国的文化,果真影响甚远。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直到手指不经意地抚过,才发现这个事实。微微一愣后,是更无奈的轻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等着回老家的孩子般期待春节,真是可笑。
可是,却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自己,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沾沾自喜。我真是病得不清,想红包想疯了的怪病。
自嘲地拉了拉唇角,心变得轻飘飘的,很随意,很放松。视线涌进那条古旧的铁轨,长长的,一望无边。在炎炎的烈日下,泛着斑驳的旧痕,丛生的杂草宁然静立,如同时间的年轮,刻下了记忆的痕。
时间,看似模糊,察觉不出,却比任何东西都忠实地陪人度过了每一分、每一秒。
心下一热,突然有了些难懂的感触,不明白为什么澎湃,为什么激动,只是忍不住就摸出手机,拨出了那个一直想拨却反复犹豫的号码。
听话音嘟嘟时,仍会有些莫名其妙地紧张。我承认自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偏偏对某些事又天性敏感,察觉到不妙的趋势就不想面对。
非常的……狗熊!
“喂,哪位?”话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一点点的迟钝感。
“是我。”
“是你啊……嗯,你啊……你是谁?”
喷,这是什么问题?
我的嘴角一抽,忍不住地想笑,心里的沉重一下就不见了影踪:“我就是我啦!猪,还睡,都几点了!”
“猪……猪是谁?”睡意依然很重,连声音都愈来愈轻。
Md,我想挂电话了!
“龚千夜,你给老娘清醒一点!”
“老娘……老娘……老……娘……”不断重复,重复声慢慢变重,突然又没了音。
老娘……老娘你个头啊!
忍无可忍后,是必然的一声长哮:“龚千夜,你给?我?起?来!”
天杀的,知道我做了多久心理建设才能拨出的号?居然给我弄出这种乌龙来!
“是,是!”他似乎被吓了一大跳,一下清醒了过来,顿了一顿后,是一声极度不耐地抱怨,“妈,我都说了下午一点以前不要打电话给我!我今天会到奶奶那里去的!”
妈?谁是妈?
吐血!他还真当我是他娘了?啊?
这就是他龚千夜同学,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态度吗?那被他喜欢也太惨了点吧!我开始怀疑宣子甩掉这厮的理由了,这丫的不是在装吧?
眉眼抽得厉害,脑海中满满徘徊着大大的八个字——“如魔似幻,风中凌乱”,otz啊:“老公同志,我的声音,已经到阿姨的级别了吗?啊?”
他要敢说是,我就宰了他!
“彤琪?”
“哟,现在不叫妈了啊?”
“啊,那个嘛……这个,嗯……”
“装什么蒜?你个葱男!”我扁嘴不屑,哼,猪回到国内,果然还是猪!我不想说自己心里那叫一个嫉妒,最近作业好多,压力巨大,严重的睡眠不足啊!
“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我?最近一直都不上线。”他聪明地转了个话题,还挑了个我最不想面对的。
“拜年喽!家里网络不太好,上蹿下跳的好麻烦,就没上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反正再烂,也好过说实话。
我还不至于傻到老实交代,其实自己是因为怕在QQ上遇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件事,才干脆地逃避着不上线。
我宅习惯了,单纯地看看动漫,背背书,准备准备年货,和李沛霖聊聊天,烦恼烦恼房子,日子也是很好过的。而且,在我家住过一段日子的龚千夜,很清楚我们家神奇的网络,虽然速度不错,流量勉强,但不稳定的能力,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啊。TBG的网络本来就不太流畅,再加上Dlink的猫,平均每五分钟掉一次线都叫神赐,阿弥陀佛!
果不其然,龚千夜听了就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解放,笑我们的落魄。这家伙估计良心早给狗吞了!可是连我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是,他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笑声。
嘴角,不由得泛上苦涩。我想他应该是在高兴,高兴我不是在逃避他,不会做什么从此避而不见的蠢事。
十几年的感情,放不下的,又怎会是我一人?可既是如此,还非要去拼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样做,究竟需要多少坚持和勇气?
值得吗,千夜?
我没有说话,他亦是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顿了顿声开口:“彤琪,年三十打算怎么过?”
“还能怎么办?就随便叫几个人来家里热闹一下喽,不然就我和云南妹两个,太萧条了。”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王彤琪啊王彤琪,你怎么就这么问不出口呢?
“那样也不错啊。”
“你都没有试过吧?”龚千夜每年都回国,虽然他有女朋友后,我们就不常碰面,但春节前后定会见上一次。
“因为我觉得红包比较重要。”
“……”我吐血,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呦,怎么没声了?”调侃的声音直从话筒里飘出,气得我差点没咬断牙龈,他却继续火上浇油,“啊,难道是因为年三十了,所以信号过繁忙了吗?”
“龚千夜!你别给我耍白翟那一套!”忍不住地,我咆哮出声。话音未落,已觉不妙,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又怎么能收得回?
话筒对面,寂静一片。整个世界,似乎突然被抽走了声音。
我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上下下,却发不出音。
我能听见,他的呼吸,一声一声,平静无急,不重不赘。
可是,每一声,都仿佛巨石,压得我的心,好累。
我知道龚千夜和白翟不同,他只会隐瞒,不擅说谎。
“千夜,我见过他了。”最终的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
“是吗?”龚千夜无奈地深深叹息,似是笑,又如痛,夹在火车骤然关起的门缝中,突然地消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