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全身都疼,真希望有一把螺丝刀把自己身上的骨头紧一紧,再上点润滑油,这是某人此刻唯一的想法。
当紧张的感觉散去,疼痛就开始袭上身体,胳膊肘、膝盖、脚踝,无一不是阵阵抽疼着。
她无暇去看,也不敢看。
数人围着渥魃希,七手八脚的卸着他身上繁琐的坠饰,当珠光宝气尽去,清静雅致的身影在白丝袍的包裹下,飘逸出尘。
袖飘拂,声平朗,“准备下,我想沐浴。”
人影鱼贯而出,她这才一屁股瘫软在床上,顾不得身上脏兮兮的灰土,也顾不得满身臭汗的酸味,她长长的吐了口气,舒坦的摊开身体。
狭长的眼睛轻挑,“下来,你好脏。”
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缝,叶灵绯用尽力气爬起身,连回嘴的力量都欠奉,懒懒的往长毛地毯上扑倒,大咧咧的舒展自己的疲累。
她好累,好想睡觉,可是全身的疼痛又在不断鞭打她的神经,让她无法立即睡死过去。
衣袂飘飘,在浅行间摇曳着沙沙的声音,脚下的鞋轻踢了踢地上的死狗,“起来。”
摆了摆手,她有气无力的开口,“我已经滚到地上了,不打扰您老人家睡床。”
“伺候我沐浴。”直接的命令,冷冰冰的语调,外加脚下再度踢了踢。
“换个人不行么……”她艰难的撑开一丝眼皮,有气无力的的声音猛的高了八度,刺溜一下爬了起来,“小的这就伺候您老人家入浴。”
渥魃希冰润的唇角水渍清清,三根手指间吊着腰刀的链子,亮银色的小刀在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腰刀从掌心落在桌面,“先沐浴。”
水声沥沥,氤氲袅袅,雾气在偌大的房间里蒸腾,当中的浴缸里满满的水散发着暖暖的温度,湿润了空气。
“脱衣服。”简单明了的命令,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脏污破烂的衣衫上。
“为什么?”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的开口,“伺候你洗,干什么要我脱?”
胸膛微震,眼波流转,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啧啧出声,“你不认为你比我更需要洗一洗吗?”
“呃……”她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前襟因为在黄土中打滚,沾满沙尘,黑黑黄黄一大片,袖子膝盖处,更是因为那场打斗撕裂磨破,狼狈不堪。还散发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皱着鼻子,她瓮声瓮气指指门口,“那你出去。”
“我出去?”长袖一摆,人影潇洒坐在妆台边的凳子上,“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王被赶出门,小侍卫在里面沐浴?”
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是……
看看眼前的男人,再看看一旁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水波,她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你转过去。”
发丝摇动,笑声顿起,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看你和看男人,有差别吗?”
额头青筋一跳,她按捺住心头想要杀人的冲动,慢慢的咧开嘴,“有。”
目光缓缓下落,停留在他双腿间的某一处,一字一顿开口,“我没有……装、饰、物!”
他没有与她更多的争执,飘然转身,背对着她在椅子上坐定,“快些洗,我困了。”
无视于他的自大,她默默的解着衣衫,战斗后的身体上遍布着青紫交错的痕迹,膝盖处已擦破,渗着淡淡的血丝,脚踝处更是黑紫肿胀,看着甚是吓人。
在水中坐下,水波洗过伤口的刺疼,让她倒龇了口气,扭曲着脸半天才适应。
水波荡荡,温暖包裹全身,舒服的让她直想叹息,手指撩起点点珍珠晶莹淋上身体,她露出享受的笑容。
陌生的世界,紧张的生活,每一脚落下都是步步惊心,最舒心解放的一刻,居然是现在。
从认识他到现在,刺杀,比武,她的小胳膊小腿居然能活到现在,不可谓不是个奇迹,好想赶紧脱离这个扫把星的身边,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今天你是在暗示我投降吧?”她揉着自己青黑的小腿,“谢谢你。”
三次白绢的暗示,危险时分的直接阻拦,她不是不懂的。
手中的白绢按了按唇角,闷闷的轻咳震动,没有回答。
今天,他给自己的意外实在太多,多的有些理不清思绪。
陶格森欧德……
那个低缓吟念着的嗓音。
她的手一停,回首间凝望那个背影。房间里的水汽更浓,浓的仿佛薄了那身影的存在,犹如一抹灵魂青烟,若隐若现。
“你今天偷看我发呆好几次了。”微侧脸,立体莹透的面颊上浮现魅惑浅笑,“允许你现在向我提问。”
哗哗的水声阵阵,两个人的声音低低,所有的交谈都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我好奇你为什么会如此自然的在女皇面前给我取那么一个名字。”她歪着脸,水面上的肩头瘦小纤细,“你不怕被女皇发现,这是属于女子的称呼吗?”
笑容更大,依稀能看到眼尾眯起的笑纹,“索菲亚不懂蒙古语,放心。”
这算理由吗?
就算是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交谈,他大可说什么巴图、哈达、满日拉图之类的男子名,不是更为安全吗?
“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太高贵了,不适合我。”她掬了捧水,拍上脸颊,随意的摇了摇头。
“你很在意这个名字?”对方的提问让她身体一僵,“还是说,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没有!”身体不由直了直,她压着嗓音,努力让自己平静,“孔雀翎这个名字少有人用,好奇你怎么想到的。”
“忽然想到的。”他的解释,和没有解释没有任何差别。
“从你嘴巴里,似乎撬不出任何答案。”她意有所指,而背对着她的人影,平静如常,不为所动。
她靠着浴缸壁,轻轻吐了口气,“那么换个问题,女皇要立你为王夫,对不对?”
这个问题,憋在心中很久了,甚至比那个名字的答案更让她牵挂,因为这关系到她对自己历史知识的认知。
叶卡捷琳娜二世居然有立王夫的想法,那历史上她不曾再嫁又是为何?
他手指点在脸侧,淡淡开口,“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欺负我蠢?”她的声音清脆利落,显然温暖的水舒缓了疲惫,让她恢复的不错,“沙俄皇宫中的贵族均信仰的是东正教,她今天问教皇的话难道我听错了?她想嫁的男子是不信仰东正教的人,而放眼此刻沙俄皇宫,再看你们之间的暧昧,你难道想告诉我,她要嫁的人不是你?”
她嘿嘿出声,甩了甩头发,从水中站了起来,带落一片水珠,溅上他浅色的袍角,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痕迹,“我会听错,奥洛夫也会听错吗?他忽然不顾礼仪的针锋相对,难道不是因为妒火上脑?”
悠然的人影从椅子上转了过来,浅笑噙在唇畔,“他怎么想的,我如何会得知?”
对望……
再对望……
还是对望……
抓着浴巾,她站在水中,头发还滴滴答答淌着水,呆呆的望着对方深沉的笑意。
“唰……”人猛的坐回水中,白影飞过,她手中的浴巾砸向他的脑袋,“转过去!”
抓着手中小小的一方浴巾,他眉头弹了下,“你确定?”
水面上的狸猫大眼喷火,“你转不转?”
颔首莞尔,他再度优雅转身,而叶灵绯一边警惕的望着他的背影,一边哆哆嗦嗦飞快的系着衣带。
该死的衣服是他的,她挂在身上像挂着麻袋,想象不出他看着风摆杨柳,随时嗝屁朝梁,怎么衣服这么大?
好不容易系上衣带,她总算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还不等她说话,前方背对着她的人悠悠的飘过一句,“你第二根衣带系错了位置。”
“哦。”她低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忽然顿住了手,猛抬头,“你怎么知道?”
如果说耳朵好值得表扬的话,他能好到听清楚自己系错了第二根衣带?
视线,正前方,越过他的肩头,一道清晰的光闪过,亮晶晶的镜子里,纤纤细腰,楚楚红颊,发丝挂着水珠,在晕黄的灯光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辉。
镜、镜子?
为什么她刚才没发现?为什么如此大的水汽都没能模糊掉镜面,居然将自己照的纤毫毕露。
天哪,她怎么会没想到有妆台就有镜子啊,居然就这么给他欣赏了全过程?
她刚才,似乎还开心的翘起腿踢水珠;还沾沾自喜的揉了小酥胸;还、还在起来的时候快乐的扭着屁股。
此刻的叶灵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小野猫捏了捏爪子,杀气遍布全身,拳头轮了起来,“很好看吗?”
镜前的人抬头,睫毛扇了扇,“不好看,真的。”
“不好看你还看那么久?”她深吸口气,示威般的与他对峙,只可惜粉嫩嫩的脸颊让她看上去没有半点气势。
渥魃希拇指食指托着下巴,玩味的目光浏览过她的身子,“若是在草原上,你这样的女子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
她虽然算不上娇艳美丽,好歹也算是清秀佳人,宿舍中多少人羡慕她苗条有致的身材,这话实在太侮辱人了。
无惧她杀人的眼神,某人慢悠悠的开口,“不够粗壮,扛不起牛羊。”
杀意,又多了两分……
“太过瘦弱,挨不住风雪,不好养活。”
拳头,捏的紧紧……
“没有肉,抱起来太难受,嫁出去还会被笑你家穷,女儿都养不丰满。”
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胸太小,没有足够的乳汁养育下一代。”
终于,某人的拳头挥了出去,径直砸向那个笑着的俊脸,“你凭什么说我胸小!”
仰首微笑,她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掠动了鬓边发丝,“刚刚看到了。”
暴怒的小狮子终于疯狂,恨不能手中有把刀,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渥、魃、希!”她一字一句迸着他的名字,“我祝你以后的妻子,就是个扛不起牛羊抱起来太难受没有足够乳汁养育下一代的女人!”